第二十二章(2 / 3)

眉林回過眸,看到他麵色沉鬱不樂。不得不承認,在他自稱為朕的時候,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了浩然龍威。他和她之間的差距似乎越來越遠了,雖然其實從來都沒接近過,但這個事實仍然讓她有些頹喪。

“你……你當皇帝了?”等到清宴離開,她才看著仍蹲在自己麵前的男人,有些遲疑地開口詢問早已知道的事實。

“嗯。”慕容璟和淡淡地應了聲,伸手抓過她的腳,開始給她穿鞋。

這一回眉林僵著身子,想拒絕又不敢拒絕。但看他表情如常,似乎並不覺得當皇帝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更不覺得一個皇帝親自給女人穿鞋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想了想,她覺得暫時還是能將他當成以前那個別扭孩子氣的荊北王爺看待,於是又問:“那你當了皇帝,以前說過的話還算數不?”

慕容璟和手上的動作頓住,似乎在想自己說過什麼話,片刻後道:“休書在你房裏,從此你和清宴沒什麼關係了。”所以,不要一見到他就笑得那麼刺眼。

眉林眨了下眼,等著他繼續,但是他卻再也沒說話,直到給她穿好鞋,站起身。

“那……還有呢?我是不是隨時能離開這裏?”她終於忍不住問,她從沒想過他會娶她,就如沒想過自己會永遠留在不再癱瘓的他身邊一樣。

慕容璟和聞言,臉色微變,但卻並沒發作。好一會兒,他轉身負手在後,仰頭看天,若無其事地道:“我不記得承諾過允許你離開。”

“但……但是你答應……答應過……”眉林急了,赫地站起身,卻因起得太急,身體又還不能完全控製自如,不由得一歪,就要栽倒。

原本背對著她的慕容璟和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倏然轉身,穩穩地把她帶入懷中。

“站不穩就站不穩,逞什麼強。”明明是斥責的話,語氣裏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柔,讓眉林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便聽到他繼續道,“我答應什麼了,嗯?”

眉林回過神,細思往事,突然無語。

他確實是……什麼也沒答應過。

慕容璟和垂眼看著幾乎傻掉的女人,黑眸中浮起濃濃的笑意。他攬緊女人的腰,低下頭將臉埋在她頸項間,輕聲控訴:“你睡得太久了。”久得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要終生這樣看著她沉睡的臉。他真怕,等她有一天醒來,他已白發蒼蒼,再也照顧不了她。

“嗯?”眉林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這樣溫柔悲傷的他,實在讓她有些不習慣。

“牧野將軍不歡喜我當皇帝,所以辭了官職,遊曆江湖去了。”慕容璟和錮緊手,不讓她亂動,繼續道。此話一出,懷中人果然靜了下來。

事實上是,當初在驅逐外敵使動藏道軍的時候,牧野落梅就看出了他的野心。牧野落梅對朝廷極為忠心,又不想讓他背負篡位謀逆的千古罵名,所以在那次破南越的人蠱陣時,她悄然跟隨在後,其實是想利用那蠱陣讓他陣亡沙場,以保全他的名聲。隻是真正擊破那蠱人之後,她突然後悔了,才有以身救他之舉。這些事隻有他和十七騎知道,對外人,他隻是說她是舍身救他。

大抵是自那個時候,又或者更早,在他回到京後並沒按之前所說的先娶她過門再上戰場的時候,她隻怕就預感到兩人已沒有可能。

她是殺伐決斷的性子,如何甘願輸給一個地位低下的女子,所以才會孤注一擲想殺了眉林,先絕了後患,再來慢慢捂熱他的心。畢竟兩人相纏十餘年,舊情複燃也不是不可能。

這裏麵的糾葛,在聽到眉林因妒刺殺牧野落梅,卻反被擊斃那一刻,他其實就能想個明白。隻是一個人太明白了,就必須承受比常人更沉重的苦痛。

事情皆由他而起,加上眉林也還活著,於牧野落梅雖然情分早已不在,他在奪得皇位之後也並沒繼續追究。成親是不可能了,讓她繼續在朝為官,也是不能。幸好她脾氣素來剛烈高傲,並不願意在他麵前低頭,竟是主動辭官離去。倒是她的父兄,仍在朝為官,盡心盡力。

“是你又欺負人了吧。”眉林慢慢道。她想,牧野落梅的離去,也許跟自己的死有關。這個人……這個男人,怎麼就不能對喜歡的女人好點呢?

慕容璟和笑出聲,在她耳上輕齧了一下,道:“除了你,別人讓我欺負我還懶得呢。”

酥癢的感覺傳來,眉林不由得顫抖了下,覺得自己實在不能把這麼惡劣的人當皇帝。於是吸氣,抬手將他使勁推開了。

“腿酸,我要走走。”她惱道。

慕容璟和知道她確實應當活動活動,也不攔阻,但仍小心翼翼地扶在她腰上,生怕她有個閃失。

眉林無奈,覺得自己真不是一個受得了這種嗬護的人,正想刺他兩句,卻在驀然低頭間看到他腰上掛著的杏紅色香囊。

“這個好眼熟啊。”她伸手去摸,看到那編得歪歪扭扭的同心結,疑惑道。他身上怎會掛著這樣做工拙劣的東西?

慕容璟和微僵,別開臉去看園子裏的花,耳根卻掩飾不住地紅了。盡管如此,他仍然沒拍開她的手,也沒取下香囊。當然,他更不會告訴她,那是他讓清宴寫休書時,一道要回來的。

眉林抬頭,原本想問他是從哪裏拿來的,卻在看到他越來越紅的側臉,突然抿唇笑了,不再拒絕他的溫柔。

沒過幾天,眉林已能行動自如。她發現眠春苑其實就是在原來的荊北王府所在的撫山上,大約是有著地熱的關係,所以一年四季鮮花常開不敗。

慕容璟和每天都來,看他半夜就得起床,趕往宮裏,她其實有些不忍。但又沒什麼立場去勸他,便隻能閉口不言。他並沒禁止她離開眠春苑,隻是出門時,身邊必然會有人保護,想要離開那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好在她素來隨遇而安,加上此地景致不錯,又有很多認識的人,所以倒也沒太介意。

閑來無事,她就喜歡找點事做。那日正坐在屋內納鞋底,慕容璟和興衝衝地踢開門,將懷裏抱著的一隻雪白長毛小狗討好似的遞到她麵前。

“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眉林撩起眼皮看了眼,沒啥興趣,淡淡道:“狗,我要狗做什麼?”

仿佛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慕容璟和先是僵了一下,而後沉下臉來,“你不要?”他以為女人都喜歡這些小動物,當初阿玳抱著那紅色的小狐狸可是舍不得撒手,所以才巴巴地強迫別國獻上這據說擁有與皇室一樣高貴血統的小東西,隻是想讓她歡喜,沒想到她竟然不要。

眉林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做鞋子。

期待落空,慕容璟和有些惱,一把將小狗塞進眉林的懷裏,“我送給你,你就得好好養。”小狗正犯困,蜷成一團就睡了,絲毫不在意有沒有人要它。

眉林嚇了一跳,慌忙收住針線,以免紮到人。她抬頭看向脾氣任性的男人,無奈:“我現在都還在靠人養呢,哪能養它?”

“那我和你一起養。”慕容璟和抬起下巴睥睨著她,一臉施舍的樣子。

眉林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喜歡養自己拿去養好了,拖著我做什麼?我又不喜歡這些軟乎乎的精貴小東西。”她沒說的是,每天對著一個精貴別扭的他就夠了,再來一個,她可受不起。

慕容璟和臉黑下來,覺得這個女人真不識好歹,但是如今對著她脾氣實在發作不出來,隻能將鬱氣悶在肚子裏。轉眼看到她手中的東西,他一把搶過來,問:“你在做什麼?”

眉林歎了口氣,實在不明白一個當了皇帝的人怎麼會成日成日地閑在這裏擾她,讓她安靜坐會兒也不能。

“我看巫的鞋子破得都快不能穿了,所以打算給他做雙。”對於自己的針線活她其實沒啥信心,但知道巫是個不挑剔的,所以才敢去做。

慕容璟和一聽,“轟”的一下血全湧上了腦袋,衝口道:“你怎麼沒給我做過?”唯一的香囊還是他從別人那裏搶來的。

眉林靜默,她想起當初第一次給他做的香囊,他說過的話,也許他已經忘記了,但是她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問你呢,怎麼不給我做?”慕容璟和一邊不著痕跡地用勁將鞋底線頭扯斷,一邊不甘心地問。怎麼說自己都是她的男人,沒道理她給別人做,不給他做。

眉林歎氣,指著他腳上做工精細質料上等的鞋,道:“我女紅粗劣,你的鞋子我可做不來。何況你的鞋子多得怕穿也穿不完吧,哪裏還能輪到我來做?”她做的,他也穿不出去,何必浪費精力。

“那怎麼一樣?”慕容璟和不高興地道,“反正你隻準給我做,巫那裏我會讓別人準備。”看了看手中口子越張越大的鞋,他這才有些滿意,索性打消扔回給她的念頭,拿著那鞋走了。

眉林抱著他塞在懷裏的白色小狗,傻愣愣地看著他趾高氣揚離去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

這件事所造成的直接結果是,那日之後,從來不在意穿著的巫立即擁有了一輩子也穿不完的上等鞋襪衣衫。

眉林當然不會給慕容璟和做鞋。以他的身份,要是穿上自己做的鞋去上朝或者幹什麼,不惹人笑話才怪。以免他見到眼饞,她也不再輕易做針線活兒,於是每天就在苑中走走山上逛逛,想想以後要怎麼辦。

自始至終,她從來就沒想過自己和他會有什麼結果。以前都不能,如今自然更是不可能,雖然他的心思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他似乎已經不打算放開她,名分什麼的,她自然是不計較的。隻是以後真甘心就這樣陪在他身邊,看他娶別的女人嗎?

眉林有些迷茫,前半生她都是忍耐過來的,難道以後還要繼續忍耐?看著山下蒼莽雲霧,平生首次,她覺得難以抉擇隻因為他的溫柔和悲傷!

“姑娘,有故人想要見你。”身後傳來棣棠的聲音,自她醒來後,棣棠便一直在旁邊侍候,大約是以前在荊北曾侍候過她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