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過了,我找攝影師跟著你,她隻說要你去,也沒說一定要你拍,你到時候就隨便提提意見,跟著走就行了,唉,你說你怎麼惹上這麼個大小姐呢!”
阿兵說完又歎了口氣,好像在嫌自家孩子不爭氣打不贏隔壁壯小夥一樣,“唉!!!”
“那,也行吧!”
但我之前真的不認識蘇西啊!
我當然不認識。
蘇西是在我畢業後,才出現在我和添度之間的,15歲的我,連敏敏這個劫都還沒渡過,談什麼蘇西。
蘇西真的是個典型的公主病患者。
錯。
外表清純的重度公主病表裏不一患者。
接下裏的一周,這位公主無時不刻不在向我展示她家庭的優越,自身的優越,還頻繁的在我麵前call添度,一旦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一定各種向我秀恩愛,我……恨不得讓唾沫星子淹死她。
我微笑著讓設計師將攝像機抬高,故意去拍她的缺陷,“小軍,抬高一點呢,這樣拍出來更上鏡啊!”
小軍疑惑的看著我,“啊姐,那樣不是……啊~”
等我使勁掐他的手腕,小軍才默默的閉上嘴,按我的要求去拍。
我接著湊近他,“給我往醜死裏拍,下手要多重就有多重。”
小軍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好在我這個好大姐平時對他不薄,加之主編也偏愛我,也就照我說的去做了。
“行,小軍你拍著,我去上個洗手間。”
我笑著逃出了那個隨時可能把我氣壞的氛圍,又暗自為自己的小聰明叫絕。
我穿過走廊去找洗手間,迎麵有清潔工師傅和我擦肩而過。
“等等!”
我叫住剛剛和我擦肩而過的清潔工。
他推著清潔車,帶著帽子口罩,我自然無法一眼認出他是誰,但我認識他口袋上方的吊墜。
那是添度親手給我做的,這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
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後來我出軌了?
難怪亞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個人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是嚇到了,“你……你”
我隨即恢複氣勢。
萬一我猜錯了呢?
“我什麼我,我的吊墜怎麼會在你這裏?”
男人將那個吊墜小心的取下來,掏出紙巾又擦拭了一番,才肯遞給我,“這是你的,你幫我,然後不小心掉的,我一直掛著,等你,現在它等到你了。”
男人說著,開心得笑了笑。
我接過來,順手掛在自己的背包上,要去找洗手間,“那謝謝你了,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丟的,但你還給我我還是很開心,這是我名片,有什麼事可以聯係我。”我翻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他。
主要是,我可能認識他,但現在這個我真的不認識他,我想知道更多關於現在這個我的事情,我覺得這麼重要的東西在他這裏,那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當我背著那個掛了吊墜的包,回到現場繼續看小軍拍攝,添度也在,他明顯有吃驚的表情,但很快恢複原狀,沒有表情。
為什麼要驚訝呢?
我想,應該是沒想到我保存了這麼多年吧!
拍攝蘇西的最後一天,添度收到縣中的同學會邀請函,是一次大校慶,慶祝縣中百年華誕,邀請的都是縣中的知名校友。
添度和蘇西當然會去,到時候郎才女貌,何等風光,所以蘇西指明,一定要加拍縣中晚宴,主編也覺得是個大新聞,就由著蘇西的理,沒有說什麼。
倒黴的還是我唄!
他們郎才女貌,那我是什麼?
灰姑娘的後媽?
容嬤嬤?
那也是15歲的我,第一次在十年後見到P7和小唯。
小軍擠在前麵拍蘇西和添度,我一個人坐在後麵聽一群縣中在讀誌願者在旁邊議論。
“聽說咱們學校16屆的傳奇學姐了嗎?就P7學姐和小唯學姐,聽說兩人當時早戀還被抓包,視頻都流出來,還上了新聞。”
一個麵龐清秀的男孩子正色道:“他們說當時縣中的教育理念一度被公眾質疑,教育部也下令徹查整改。”
“別說,還真難到了,當時兩位學姐都是學霸榜的常客,蕾絲邊也毫不影響學習。”
“那後來呢,後來呢?”
一個看起來更小一點的女孩子追問道,大概是一點消息也沒有聽說過,所以十分好奇吧!
“後來,同年級一個小太妹逞能唄,說什麼要代替大家去收拾他們倆,你們猜怎麼樣?”
“怎麼樣?”
我湊近一群小孩子身邊,完全忘了自己如今是25歲的麵龐,幾個學生愣了愣,大概覺得好笑,但也繼續說下去了。
“小太妹叫了一群打手,就拿一塊名牌表做抵押,那些人到了叫她先拿錢,要加價,不了了之就散了,人也沒打成,倒是小太妹,覺得丟了臉,轉學走了。”
“但我聽說好像是打了一個人。”
一個年長一點的女孩子加入進來,“是打了,不過不是P7和小唯學姐們,是17屆的一個學姐,就攝影師拍的那個。”
她說著,指了指台上的蘇西,“聽說後來的那一個人,狠狠地壓在她身上揍她,完全不把她當女孩子,多大的仇啊!”
“是認錯了嗎?”我追問道。
“哪裏,聽一些人說是那個混混剛好認識那個學姐,故意打的,打完就跑了,警方沒找到,學姐家裏人也沒有再追究什麼。”
“好像是家裏有錢,什麼事都傳不到我們這裏的,提前就截斷了。”一個女孩子感歎道。
打蘇西的人是誰?
為什麼要打她?
我和添度到底為什麼分的手?
為什麼添度會和這個叫蘇西的女孩子在一起?
我回到家的時候還在想這些問題,洗完澡坐下來,電話突然響起來。
“喂~”
“我是那個還吊墜的,我想有些事情,我覺得要告訴你,我們可以見見嗎?”
見什麼見,大晚上的,我就不怕你是個變態嗎?
我雖然這樣想,但好奇心最終戰勝了恐懼,“好,梧桐路的咖啡館,等會見。”
我率先挑選了一個在深夜人流量依然很大的地方,就算喊救命也有更多的人聽見,不是嗎?
於是,我再次見到肖揚森,他坐在我的對麵,開始講他的故事。
從認識蘇西,到為了救妹妹肖小的命,被迫被藏起來。
“我今天無意中聽見蘇西和她那個男朋友在爭吵,我聽見他們在提你身上吊墜的事情,就留了個心眼,多聽了聽。”
“我當初一衝動打了蘇西,但那個男人好像不知道我為什麼打她……”
“等等,你說你打了蘇西?”
我回想起白天那些孩子們的話。
是麵前這個男人打的,得來全不費工夫啊,“她欠你錢?”我疑問。
“不是!”男人有些落寞。
我很早就認識蘇西,在蘇西認識現在這個男人之前,甚至於更早。
我小的時候就認識蘇西。
那時候,他們家還沒有現在這樣闊綽。
在硯塘那個小村子裏,我們是鄰居。
後來村村通落實,村裏通了公路,我們那個村子開始有很多背包客,他們駕著車一群又一群往村子裏跑,因為村子是抗戰遺址,有一座獅子山,是當年的狙擊塔。
獅子山上沒有獅子,之所以這樣叫,是因為山頂的巨大岩石堆壘起來,加之一棵大梧桐樹在岩石堆裏,從西北方看,恰是一隻雄獅在風中屹立,尾巴招搖。
蘇西家因為修公路的原因,政府賠那些地,給了一大筆錢,恰巧又看上了旅遊裏的商機,拿著本錢一下子就賺了,成倍成倍的賺,不多久就搬離了村子。
我妹妹肖小,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
小的時候,蘇西家裏並不景氣,甚至還沒我們家拿得出手,妹妹有好吃的就會經常偷偷拿去給蘇西,她們的關係真的很好。
那時候,蘇西也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她會撒嬌的跟我說:“肖哥哥,以後長大了,哥哥也一直陪著我好嗎?”
妹妹就會在一旁跳起來,拍著手說:“好呀,哥哥,我們三個一直在一起。”
肖揚森想起這些往事,不自覺的笑了笑。
這種笑,是滿臉泥濘的孩子得到一個一直想要的玩具,要先去洗幹淨自己,然後才拿到手裏一遍又一遍的撫摸時才會露出的笑容。
它太珍貴了,珍貴到這輩子都沒辦法再去觸碰。
就像童年時,我一直想吃街上叫賣的冰糖葫蘆,老爺爺和藹可親的取下來遞給我,讓我小心黏牙,我抱著冰糖葫蘆啃,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將來一定要買上滿滿一屋子。
後來,我去洛杉磯出差,逛唐人街,我買下街犯手裏所有的冰糖葫蘆,跑回酒店後,一串又一串的撕開,品嚐,然後扔到一邊,它都不是那個味道。
在上海吃到的冰糖葫蘆,也同樣不是那個味道。
那種味道,是經過美好的記憶加工過,快樂投料到當時的味蕾,才生成記憶中那樣難忘的味道。
我在懂了這些以後,再也不想去吃冰糖葫蘆。
肖揚森也一樣,平凡且艱苦的日子裏,再也找不到最初的那份感動。
蘇西去了大城市,過上了富二代的生活,皮膚開始變白,口音逐漸消失,結交的朋友也是各種上檔次的先生小姐。
這個灰姑娘打通了階級的厚天花板,走在他們中間,不肯落後一步,家族企業也越來越壯大,支撐著她的驕傲和虛榮。
肖小再遇見這個童年好姐妹的時候,是在一家餐廳。
家境算起來並不優越的肖家兄妹,也遭家境困難,這個還未成年的女孩子隻有自己出來賺點錢。
當她拿著菜單給麵前一群穿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突然看到了好久不見的蘇西,一直都知道蘇西家搬走了,卻不知曉到底去了什麼地方,那一家人好像要徹底跟那個小山村隔離一樣,什麼消息都沒有留下。
你聽說過何首烏嗎?
肖小是山野裏的何首烏,在城市裏缺乏,在山野裏泛濫,山民習以為常,城裏的又一知半解。
她在盡力的活著,一根筋脈一根筋脈的生長,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肆掠。
當這根珍貴的何首烏笑容燦爛的問麵前的向日葵,“蘇西,你是蘇西嗎?”
向日葵卻擠不出一個笑容,而是整張臉黑下去。
她不向著陽光了,年少的肖小想。
她甚至於看出了蘇西的嫌棄,還善良的陪她演戲。
她暗地裏悄悄塞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她總以為蘇西還是當初的那個蘇西,隻是不同人有不同人的生活。
蘇西現在,和自己,是不同的人而已。
當蘇西打出相遇後的第一個電話的時候,肖小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等來的不是解釋,不是“和好如初”,而是一場天災人禍。
肖小滿懷期待的跑到蘇西約定的地方,她就知道,蘇西還是那個蘇西,城裏的風塵洗刷不去她的質樸。
但肖小錯了,蘇西不要做那個蘇西。
一個看不慣蘇西作風的心機婊,透過那天的蛛絲馬跡要挖出她生來就是個農村人的事實。
蘇西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大言不慚的吹噓自己的家室,她不要被眾人晾起來審判,她就是生來驕傲的公主。
虛榮這件事,一步錯,步步錯。
那些因一步際遇徹底改變人生的人,做夢都想脫離最初的模樣。
年少謊言的滿足感,讓蘇西覺得自己被圍著轉,那是十幾年來自己渴求的感覺,上癮。
但這種癮最終會掏空軀體,掏空靈魂,當蘇西發現自己說一句話需要十句話圓回來,當舊生活一點點的事實開始侵略過來,蘇西慌了。
她想用錢去擺平一切,自從逃離那個山村,她切實的感受到錢的樂趣,比自己大一輪的服務員會跪在地上為自己試穿最新季的亮皮鞋,隻要看見自己一身的家當,商場的售貨員會追著自己不厭其煩的一款又一款介紹。
服務業是最勢利的地方,隻要有錢,白眼瞬間變為眯眯的笑眼。
“你們給她錢,讓她守住,我不是山裏的人,讓她不要再想著和我相認。”
蘇西麵無表情的跟麵前幾個男人講。
“那她不要呢,弄死嗎?”其中一個男人問。
“隨便你。”
蘇西想的是,怎麼會有人給錢還閉不了嘴呢?
她低估了肖小,可以說,她低估了所有人。
那群男人分走了那一大筆錢,出主意的男人怕事情暴露,將肖小打成了重傷。
他扯著一個無恥的笑容,要去了麵前這個女孩子最純真的東西,然後逃竄。
蘇西以為擺平了一切,她想,你看,錢真的可以熨平一切。
肖揚森接到醫院的電話後,不管身後領導的咆哮,發了命似得去找妹妹。
可等待他的是什麼呢?
重症室外絕望的等待,像一生那麼長。
警察查出最後一個電話是蘇西打來的,又能怎樣呢?
對方的律師代替當事人甩了一份無責書,將肖揚森的整顆心都凍住了,那樣的寒冷,九月的秋老虎也沒辦法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