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有我。”她衝著王昭君露出堅定一笑,身子雖然仍是如柳般輕盈,眉眼間卻已不複當初那個紫綺的孱弱。
“幸好還有你的米粥。”王昭君說著,便要伸手去取粥。
“等一下。”紫綺將拭去黑斑的銀簪再次投入碗內。
王昭君見狀頗為驚訝,“怎麼?這粥不是你煮的嗎?”
“粥是我煮的,可廚房是人人去得的。”待將米粥和小菜一一測過之後,紫綺才為王昭君遞上木箸。
“紫綺,你何時變成這樣一個心思細密的人了?”王昭君感慨著,可當她吃上了口那清爽美味的小菜之後,便再也無暇將一張檀口分作他用了。
紫綺微笑著坐在一旁,看王昭君如享奢筵般享用著那些在大漢時最平常不過的東西。她的心思變縝密了嗎?那或許要多謝那個人吧。因為他在“學會在匈奴生存下去。不倚仗任何人都能勇敢地生存下去”之後還低聲加了一句——“不輕信任何人地生存下去。”
他太了解漢人的善良懦弱,也太了解匈奴人的反複無常。沒有誰對誰錯,漢人世代享受著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天賜寶地,自然無法體會到匈奴人與天鬥誌與獸鬥狠的生活。一切都是為了生存下去,如同狼與羊一般,羊沒錯,可是遇到狼卻還不知防衛,那錯的就一定是它。
他教會了她如何去防衛。她環顧穹廬四周,那一日被他救出奴仆區後的往事如潮水般湧上眼簾,指尖下意識地觸上自己頸後的那處綁帶。
“公主,我要回王庭一下。你用完粥後碗箸擺在桌上就是了,我回頭會來收拾。”紫綺說罷匆匆走出穹廬,疾步向著自己的帳篷行去。
待回到帳內,她不及休息就在衣物中翻找起來,當雙眸觸到那片白色後,眸內泛出了自己都不曾知曉的溫柔來。
她將那皮襖與披風取出在榻上鋪平,細細察看了一下,慶幸匈奴的氣候寒燥,若是在濕冷的江南,這裘衣皮裝上說不定早就起了黴點了。
連忙拉繩支架,趁著太陽正晴好,趕忙將她唯一的一套匈奴服飾曬了出去。待確定支架穩當,繩子牢固之後,才放心地返回昭君處。
初夏時節,漢使的突然來到將已經平靜了許久的漠北王庭的空氣再次攪熱。漢使帶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元帝於五月壬辰在未央宮駕崩,六月己未,二十歲的太子劉驁即帝位,是為成帝。
整個王庭為之嘩然。向來被子民視作集匈奴男子堅毅、勇敢、智慧於一體的呼韓邪單於竟然當眾流下一行清淚來。呼韓邪單於一來是感激於當初元帝將昭君下嫁匈奴與己邦締結合好之約,二來思及當初與元帝共賞甘泉宮盛宴的一幕是如此盛大繁華,可現如今元帝已逝,自己的幾位長子還虛長劉驁幾歲。一時內心感慨華年即逝,他也已近凋零殘敗之時不遠。
紫綺悄悄走向單於一旁正在偷偷抽噎的昭君,將一方錦帕遞予她,“你腹內尚有胎兒,莫要哭壞了身子。”她輕聲提醒著,昭君這才拭了拭淚,強忍住了心中的悲痛。
紫綺自己的內心其實又何嚐不是七上八下。元帝駕崩的噩耗相較劉驁即位的震驚已讓她無法說清自己當下究竟作何感想。
他即位了。他真的即位了。
她心中反複吟念的隻剩下這一句。她知道王政君的手段了得,他身為她的兒子,可謂是幸又可謂是不幸。可這深宮內院,爾虞我詐,明爭暗鬥,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敢定論鹿死誰手,可今日,他竟然真的登基為帝了。
漢成帝……她無聲地輕念著,心中開始勾畫他頭戴皇冠安坐龍椅受文武群臣朝拜的模樣,不過怎麼勾都勾不像。隻見過掖庭模樣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正殿是什麼模樣,更不知道龍椅是什麼模樣。她隻知道,他曾經許她,若是有朝一日登基為帝定要在後宮中建一個大大的廣場,讓她能日日為他展袖輕舞。
可如今她身在匈奴每日與牛羊為伴,他卻已是統領整個大漢的帝王,一切都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扶著王昭君回穹廬的路上,心情複雜的兩人竟然一路沉默無語。
“不知太子……不,是成帝,是否會似元帝般與匈奴和平相處。”邁入穹廬的那一刻,王昭君忽地幽幽歎息。
也難怪她有此慮,倘若劉驁發兵匈奴,兩國血刃相見,那她和親的意義何在?她在匈奴忍受排擠,孕育子嗣的意義又何在?
紫綺輕擁王昭君的肩膀以示安慰。劉驁真的會挑起戰爭嗎?會讓身在匈奴的自己置身戰火間嗎?她同樣不知道答案。
待王昭君換好衣衫安坐於榻上,穹廬外已有人求見。待門簾掀起,門外赫然立著風塵仆仆的漢使大人。
“參見公主。”漢使一見昭君,立刻行起了禮。
“大人免禮。”昭君連忙示意紫綺扶起漢使。
漢使雙瞳望了望紫綺,臉上立刻露出恭敬之色來,“多謝紫綺姑娘。”
紫綺未料到漢使連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婢女都記在心上,心上不由得一暖。
“末將奉太皇太後懿旨前來探望公主,太皇太後說成帝登基,舉國同慶,萬不能遺忘了遠在邊陲的公主所以特地讓末將送上三彩車的華禮。清單在此。”漢使大人說著,雙手奉上彩車內所裝華禮的清單。
昭君打開一看,不由暗歎太皇太後王政君娘娘的細心周到。這三車禮物中,一車是金銀錦緞,一車是奇珍異寶,最後一車竟然是白米白麵和油鹽醬醋。第一、二車是彰顯皇恩浩蕩的,唯有這第三車才是將她昭君當成女兒在疼愛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