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閱完清單之後,再抬頭,美眸中已含著隱隱淚光,“替昭君謝過太皇太後,昭君一定謹記當初太皇太後的教誨,不負太皇太後厚望。”
漢使大人望著眼前這如玉雕出的美麗婦人,她的故事在大漢早已街知巷聞。甘泉廣場上,他也曾遠遠看著光彩照人的她而為之怦然心動。如今,匈奴的風漠並不曾磨粗她嬌嫩光鮮的肌膚,匈奴的黑土也無法將她靈動飄逸的氣韻損去半分,而她腹中那已離降生不遠的胎兒更是為她平添了一分將為人母的慈美與動人。
“末將定會盡數向太皇太後轉告公主的感激之情。”漢使大人露出和善的笑來,“公主如今有孕在身,有何須要盡可告知,待末將回長安後,定會替公主打點周全。”
“這三彩車的華禮已是叫昭君受寵若驚,哪裏還敢再貪求更多。”
漢使見王昭君說得誠懇,心中暗讚寧胡閼氏果然不負大漢子民的愛戴景仰。
“既然如此,那末將就先告退了。”漢使此番前來,除了報訊和送禮,更有一道密旨必須送達。
“大人見諒昭君身子不便,就由紫綺代我送大人一程吧。”王昭君說時,紫綺已走至穹廬門邊,為漢使大人掀開了簾門。
“公主好生休息吧。”漢使行了禮便轉身走向簾門處。
當他抬眼望向紫綺時,恭敬的眼中分明帶著探視,“有勞紫綺姑娘了。”
在漢使大人的謝聲中,紫綺和漢使雙雙消失在了門簾之外。
[公主,你雖身在匈奴,可大漢的子民心中都記惦著你呢。]
剛才漢使離開時,低聲朝自己道。
隻這一句話,叫她才平靜的心緒又再次起了波瀾。當初決定嫁入匈奴純粹隻是年少意氣——既然注定有一人要受苦,那就讓我來吧。可她卻沒料到自己的這個決定會讓她命運產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由默默無聞的村女王嬙變成了匈奴尊貴的閼氏,而她熟悉而熱愛著的故土卻至今都未將她這個遊子遺忘。她王嬙夫複何求?即使會遭到冷言冷語,刁難陷害,孤單煎熬,可是一想到在大漢有那麼多的漢民在祝福著自己感謝著自己,她那羸弱的肩頭就湧起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紫綺正在漢使之前引著路,待行至偏僻一角時,身後忽然傳來漢使的喚聲:“紫綺姑娘請留步。”
紫綺停下步子,轉身去看漢使,隻見對方從懷中掏出雙鯉來。
“紫綺姑娘,末將奉聖上親口聖諭,將此密旨親手交到姑娘手上。”
聖上?紫綺隻覺得胸口突突直跳,怔怔的甚至忘記了伸手接信。
“姑娘,姑娘。”漢使大人喚了紫綺兩聲,將手中的雙鯉遞到紫綺麵前。
紫綺這才醒過神來,連忙接過雙鯉,望著木雕雙鯉的封盒處,那蠟印上的“成帝劉驁”四字清晰如刻,她的掌心不自禁地溢出冷汗來。那細細的繩結內到底藏著怎樣的秘密?劉驁又會寫些什麼給自己呢?
“姑娘請留步吧。末將靜候姑娘佳音。”漢使朝紫綺點了點頭,便挽著袖大步離去了。
靜候佳音?紫綺再次望向自己手中的雙鯉,心跳聲已經快到如疾奔的戰馬。
將雙鯉藏入懷中,快步返回自己的帳篷內,由心口的位置掏出那雙鯉信來,顫抖著手扯去細繩,拆去蠟封,一卷尺素正靜靜躺在雙魚間。
甫展信,一觸到那熟悉的筆跡,眸底已然有淚意在湧動。
“太子殿下。”她低喃著,這絲絹上的字讓曾在掖庭的她是怎樣的日日思念,望穿秋水。胭脂盒內,素點小餅中,宮娥服飾間,不經意地出現,讓她如此緊張卻又如此甜蜜。她將所有絲絹都收集在檀木盒中,每夜都要一封一封望上一遍才能入眠。可陪嫁匈奴的消息來得如此突然,她都沒來得及收拾行囊已經被官兵押上了前往匈奴的氈車。
如今,這清秀俊逸的字跡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失而複得的喜悅令她幾近哽咽。
尺素上,一字一句皆是劉驁的一片癡心。當初的陪嫁果然拜太皇太後所賜,可如今麵對這個早已猜到的真相,她卻半點也恨不起來了。來匈奴這一回,她大難不死又與昭君相依為命。回首前塵往事,短短一載有餘,她雖容顏未改,但心境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隻識揚州和掖庭的幼稚女娃了。
她已長大,知道了該如何自保,知道了該如何防人,更知道了該如何堅強地活著。不過她之所以這樣不顧一切地要活下來,她之所以去學騎射,這一切的一切,正是為了今日。她深信自己總有一天會回到大漢的。經曆過生死的考驗,她不再允許自己是那個因為不會騎馬就想去自絕的孱弱女子。
如今的紫綺,隻要給她一匹馬一把弓,她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好好地頑強地活下去。
若是劉驁仍然眷戀著自己,而自己對他仍然癡心不改,她又有什麼理由不依他信中所言,喬裝和使臣一共歸漢呢?成帝已兌現當日諾言在後宮太液池中為她建了專供她輕歌曼舞的瀛洲高榭。信閱至末尾,成帝那句“藺兮藺兮奈若何”令她忍不住破涕為笑。
他哄她,總愛用這句。無論她如何抗議,如何反對他用霸王自比,將自己比作虞姬,他卻還是要說。
“傻紫綺,哪個女人不想做心上人眼中的虞姬,教對方至死不渝。”他說到這裏,總是會溫柔將她圈在懷中,“我就算是癡情的霸王,也絕不會讓我能歌善舞的藺姬受到傷害的。這世上能讓我奈若何的隻有你,藺紫綺。”
她望著桌上跳動的燭火,晶瑩的眸中閃著心意已決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