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會離開
當紫綺見到癱倒在地上的王昭君時，驚落了手中的提籃。
“公主，你怎麼了？”她連忙扶起王昭君，見她臉色蒼白，眼中不由露出憂色來。
“沒事。我隻是忽然腹痛難忍，一時支撐不住……”王昭君邊咬牙忍著痛，邊還對紫綺露出歉意的笑來，“又讓你擔心了。”
“腹痛？你該不是要生了吧？”紫綺連忙將王昭君扶到榻上，完全沒有生育經驗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大單於，匆匆奔出帳篷，卻險些撞上帳外守候著的那個身影。
“大王子？”紫綺愣了愣，繼而如遇救星般一把拉住雕陶莫皋的手臂，“公主好像是要生了。她腹痛得厲害，有沒有能接生的人？”
雕陶莫皋聞言大驚失色，“紫綺，你去陪在寧胡閼氏身邊，我這就去找老奴仆來接生。”
紫綺點頭匆忙又回到帳內，王昭君此時已痛得在榻上翻滾起來。
紫綺慌忙回憶著兒時嫂嫂產子時的情形，連忙走到穹廬外吩咐侍女去多燒些水。
“紫綺，紫綺。”疼痛中的王昭君不斷喚著紫綺的名字。
“公主，我在這裏。”她伸手握住王昭君的手。
“不要離開，我好怕，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王昭君如溺水般死死抓住她的手。
“放心，我不會離開的。”她不會離開，不會丟下昭君一人在匈奴。即使她昨日已經鐵了心決定回漢，即使她今日原本是打算來辭別的，可是，眼見昭君無依無靠，她如何能安心離去？
雕陶莫皋很快就帶著一位年長的匈奴婦人出現了穹廬內，而他身後跟著一身裘裝的呼韓邪單於。
老婦人上前察看了一下，連忙轉頭回稟道：“偉大的單於，寧胡閼氏這是要生了。請單於和大王子回避一下吧。”
呼韓邪單於伸手示意老婦人退開，他大步走到他心愛的閼氏麵前，“記住，我稽侯珊的女人是這草原上最堅強的，你一定要平安地生下孩子。”
寥寥數語，卻讓紫綺驚悉原來這位看上去沉穩少言的大單於心中對昭君竟然有著如此深的情感。他不是以匈奴單於的身份愛著漢公主，而是以稽侯珊的身份愛著這個叫昭君的女子。她值得如此深厚的眷戀不是嗎？這樣善良、美好、堅強而勇敢的女子當得起世上任何一份愛。
就在小王子伊屠知牙師降生的第二日，大閼氏雲卜娜便率著一眾閼氏浩浩蕩蕩來到昭君母子所居的穹廬內。
當雲卜娜抱起小小的伊屠知牙師，帶著笑的眼中看不出是恨是寵，“也虧得寧胡閼氏是漢人才會生出這樣女娃般漂亮的王子來。”
“讓我看看。”茉其兒一把從雲卜娜懷中抱過伊屠知牙師來，拉扯間，雲卜娜手鐲上尖尖的寶石在伊屠知牙師粉嫩的耳根處劃出了一道血口子。
茉其兒望著那紅得刺目的血，眼中竟然有笑在溢出，“這漢家的娃娃真是嬌嫩，這樣都會受傷。”
在茉其兒說時，不耐痛的伊屠知牙師已經哇哇大哭起來。
“小王子沉手，還是讓奴婢來抱吧。”紫綺眼見嬌弱的伊屠知牙師落在一群披著人衣的豺狼間，心中雖急卻又不能發作，隻能賠著笑自茉其兒手中接過小王子來。
望著那張粉嫩可愛的小臉上就這樣留下了劃痕，紫綺心痛得都揪了起來。這些女人是瘋了嗎？竟然將這沒來由的妒火發泄在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
正當紫綺想抱伊屠知牙師去擦藥時，一抹嬌豔的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此人正是雕陶莫皋的妻子茉其兒。
“若不是你，這個雜種便不會來到這個世上。”茉其兒冷冷地笑著，亮閃閃的眸中含著未加掩飾的狠毒。
她從來知道匈奴的狼爪子夠鋒利，所以她一直小心地躲著防著，可是對於滿口獸語的瘋狼她卻找不到勉強自己去理會的必要。
“你給我站住。你們漢女都是蛇蠍！一個勾走了單於的魂不算還要勾走我的雕陶莫皋，你更厲害，勾了左賢王的魂，把他由匈奴最勇敢的武士變成了匈奴最大的笑話。”茉其兒笑中滿是冷冷的嘲弄。
烏乃渾成了匈奴最大的笑話？這怎麼可能？紫綺強抑內心的波動，冷冷道：“我實在聽不懂大王子妃在說什麼。”
“你怎麼會聽不懂？你讓匈奴最勇敢的武士變成了瞎眼的笨熊，不僅將弓箭朝向自己的族人，還成了跑腿買點心的奴仆，更可笑的就是竟然還為此累死了自己價值連城的寶馬。真是太可笑了。”
他為了給自己買蓮子糕，累死了那匹紫燕騮？他愛護那匹寶駒如愛護幼子是匈奴人盡皆知的事，他怎麼會……
“我遲早會把你們趕出匈奴的，大單於永遠是屬於大閼氏的，雕陶莫皋永遠是屬於我的，而烏乃渾他早晚會屬於我親愛的姐姐卡拉婭的。”
“卡拉婭原來是你姐姐。”紫綺總算明白了為何這個神秘的匈奴姑娘明明不是貴族又不是奴仆卻可以自由出入王庭。原來她是茉其兒的姐姐。
“如果不是你，烏乃渾應該愛上明珠般耀眼的卡拉婭。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錯！”茉其兒冷冷瞥了眼紫綺懷中的伊屠知牙師，見紫綺連忙用手護住的急切模樣，不由露出笑來，“你能護得了他分分秒秒嗎？”
望著茉其兒那陰冷的笑，紫綺隻覺背後一涼。
望著在草原上跌跌撞撞的伊屠知牙師，紫綺露出欣慰的笑來。
她一點也不後悔在一年前放棄了和漢使一起離開的決定，若是自己不顧產生虛弱的昭君和尚在繈褓的伊屠知牙師而離開匈奴，如今可能這世上已經沒有這對草原上最耀眼的母子了。
她垂眸，指尖輕輕碰上袖中那塊尺素。劉驁可會理解自己的苦衷？若他還是當年偷偷潛入掖庭的那個劉驁，若他還是那個讓漢使給自己帶來雙鯉的劉驁，他就一定會。
而相信很快她和他就能見麵了。伊屠知牙師已經長大而昭君也越發豐潤美麗，更重要的是，他們早已贏得了草原子民發自內心的深愛，所以她是時候去履行自己對劉驁的承諾，是時候回她魂牽夢縈的大漢了。
和風煦日間，一隊騎兵忽然打著呼哨由草原上疾馳而過，但見領頭之人正是雕陶莫皋。
“他們這是要急著趕往哪裏？”紫綺側身去問身邊的昭君，昭君同樣是一臉茫然。
不久之後，左賢王庭被敵部侵略的事就如勁風下的火苗般一下子傳遍了整個漠北王庭。每一日都有新的傳言在王庭內播散：左賢王庭被敵部占據了要塞，左賢王庭死傷大半，雕陶莫皋帶去的匈奴武士不敵悍敵，左賢王烏乃渾身負重傷……
最後一條消息傳到大單於和寧胡閼氏這裏時，紫綺正在往伊屠知牙師的小碗中倒鮮奶，“哐當”一聲響，滿罐的純白乳汁就這樣灑了一地。
連大單於都看出了端倪，近日來大單於的身體狀況一直不佳，舊傷口每夜都痛得令他合不上眼，而冬季染上的風寒更給他落下了咳喘的新病，他原本強壯的身軀日漸消瘦憔悴，不過他仍然是匈奴最至高無上、最受萬民景仰的大單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