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帳內的兩人皆沉默無聲。雕陶莫皋的心意任誰都能輕易看透。
輕晃著的簾布猛然被人由外掀起,紫綺原以為進來的會是複株累單於,卻沒想到是茉其兒。
茉其兒鄙夷地瞄了眼王昭君,“你別以為雕陶莫皋的心在你身上,你就可以繼續在匈奴的草原上扮成可憐的羔羊。我可沒雲卜娜阿媽那麼仁慈,你嫁給雕陶莫皋之後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我不會嫁給雕陶莫皋,也不需要你的仁慈。”王昭君恨不能捂住自己的雙耳來擺脫麵對這些。
雕陶莫皋的心在你身上。
年輕的單於會給你比老單於更多的寵愛。
複株累一直愛著你愛著你……
他為什麼要愛自己?為什麼?他不知道自己是他父王的妻子嗎?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隻把他當成可靠的大哥嗎?
“老單於的閼氏們一個個都歡天喜地地嫁給了雕陶莫皋,你不嫁?還是故意借著不嫁索要他更多的寵愛?”
王昭君聞言,一張俏臉因為氣憤而憋得通紅,“我才不要雕陶莫皋的寵愛!我不會嫁給他!不會!不會!”
“那你為什麼不滾回南麵去?”
“該滾回去的人是你!”壓抑著怒火的低喑聲音在茉其兒背後響起。
“單……單於?”茉其兒沒想到複株累單於會出現在自己身後。但醒過神來,她眼中立刻噙起了委屈的淚,“你竟然為了這個假裝可憐的漢女這樣對我?”
茉其兒的出言不敬激起了雕陶莫皋雙眼中高漲的怒火,他正欲發作,一隻怯怕的小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袖管,“大哥,伊屠知牙師害怕。”
這才想到身後還藏著個小人兒的雕陶莫皋狠狠看了眼茉其兒,蹲身抱起伊屠知牙師來,強壓下去胸口的怒火,對著伊屠知牙師放柔聲音道:“不怕。你是草原上的小雄鷹,不會懼怕任何事。”
“嗯。”伊屠知牙師點著小腦袋露出天真的笑來。
雕陶莫皋將伊屠知牙師交到了紫綺懷中,幽幽望了眼轉開視線的王昭君,用茉其兒聽不懂的漢語輕聲道:“我會等你。”繼而拉著茉其兒離開了帳篷。
“雕陶莫皋,你和烏乃渾一樣瞎了眼嗎?你沒看到她是個多狡猾的女人嗎?”茉其兒用力甩開雕陶莫皋的鉗製。
“你敢再進她的帳篷一步,我就打斷你的雙腿。”他留下冷冷的警告,轉身棄她而去。
他是瞎了,除了光芒四射的寧胡閼氏,他的眼裏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了。
接到漢使的詔書之後,王昭君眼中的期盼瞬間被絕望擊碎。
“從胡俗。”
漢成帝輕描淡寫的三個字卻將她打入了無盡的地獄。
這不可能,這一定不是劉驁寫的詔書。紫綺自癱坐在地上的王昭君手邊拾起詔書,可那熟悉的字體卻狠狠給了她一耳光。
劉驁竟然剝削了昭君回漢的資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紫綺一把將詔書握在手間,大步衝出帳篷,直奔韓昌韓大人紮營的西坡而去。
韓福帶著一臉的恭敬將紫綺引入韓大人的所在的營帳。
“韓大人,公主這三年來為了兩國和睦已經忍受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如今兩國共享太平而呼韓邪單於也已歸西,為什麼成帝不準她回漢的請求?”
韓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紫綺,語含玄機道:“或許姑娘該問的人不是我。”
紫綺見韓昌一雙細長的眼正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身上,不禁納悶道:“我?”
“紫綺姑娘,老臣在官場多年,深韻為官者不妄動妄論之道。可昭君公主是我親手送來匈奴的,如今呼韓邪單於不在了,她又不願嫁給複株累單於,老臣也不願見她勉強自己,終日愁眉深鎖,所以我今日就當是老犯渾一回。”韓昌輕捋長須,音色幽幽,“成帝是因為姑娘才會對昭君心懷怨恨,故而不準她南歸。”
紫綺望著韓昌,眼中疑惑更深。昭君待自己如姐妹一般,自己重病時更是不眠不休地予以照顧,劉驁有何可遷怒於她?
“姑娘或許看了這個就會明白。”韓昌從袖中掏出一卷尺素遞給紫綺。
紫綺展信而閱,隻見絲絹上隻淩亂寫著寥寥數字——“究竟要朕等到何夕”。她抬頭去望韓昌,頓時恍悟他在遷怒昭君什麼。一年前自己放不下剛產下伊屠知牙師的昭君所以拒絕了回漢,三年前自己因為昭君北嫁而離開了漢宮。昭君未做錯任何事,可是自己和劉驁的這場分離卻皆因她而起。
“紫綺姑娘,聖上此次特意派老臣帶兵前來就是要保姑娘能安然回漢。”韓昌望著紫綺的眼中添入了一分期望,“姑娘若替公主不平,何不親自去向成帝說情?”
上一回,她是因為昭君而不能走;這一回,她卻要為了昭君而必須走。漫漫三載寄居他鄉的漂泊之後,她總算要回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大漢,見到她思念已久的當今聖上了。她原以為當這一日到來之時,她會欣喜若狂到不知所措,可現下她的心上為何沒有喜悅流過?難道是在匈奴這幾年已習慣了克製和冷靜,所以連這樣巨大的喜悅都能坦然承受?
這一路雖然她此生隻走過一次,且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車上,可卻如此銘心刻骨,即使閉上雙眼都不會忘記。
“前麵就是光祿塞了。”韓昌勒住胯下坐騎,伸手指向前方。
紫綺放目遠眺,隱隱可見一條城牆如青龍騰伏於戈壁小城間。
隻要越過這條青龍便能踏上漢地了。
家鄉揚州就在那一邊。石砌的拱橋下是碧清的河水,岸邊雞犬相聞,每到日落時分,家家戶戶,炊煙嫋嫋。每到三月,如雪般的柳絮飄滿整座城……回憶起家鄉的那派江南風光,心跳猛地加起速來。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門口那座三清觀,想到了那個低沉溫柔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輕輕訴說道:“也不知道你們的神會不會應允我這個外族人的請求。不過我的漢語已經進步了許多,他們至少應該能聽懂我在求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