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願攜久長(1 / 3)

第十章 願攜久長

流了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沒事?

拓跋燾震怒地看著一批又一批的禦醫在觀瀾宮進進出出,最後終於爆發了壓抑多時的怒火,一腳踹倒擋住他視線的屏風,大吼道:“你們到底會不會醫?!人為什麼還昏迷不醒?都給我滾!”

“陛下息怒……”

大半夜,連皇太後收到消息都從鳳榻上起身,更衣來到觀瀾宮,一見皇帝僅穿著貼身的褻衣,沒有披任何外衫,趕緊使眼色給宗愛,奈何誰也無法靠近他,一碰到就被重重地甩出去。

“陛下,你冷靜些。”皇太後隻能親自出馬,走到跟前按住他的手臂,“太醫需要時間來診斷,你一直罵,他們會害怕,怎麼給茹昭儀看病?”

“她沒有病,她一直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小產?”拓跋燾淩厲的眸子掃向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那個瑟瑟發抖的奴兒身上,“你給朕滾過來!”

奴兒跪倒在地,“陛下……”

“娘娘不適,為何沒有早叫禦醫?”他早就看這個陪嫁的丫頭不順眼,“你是幹什麼吃的?”

“陛下恕罪……”奴兒顫抖地道,“娘娘從早上就精神不太好,奴婢有說請禦醫過來看看,娘娘說不要緊,睡一下就好。”

“你家主子什麼性情你不清楚?你也由著她?”

這時,為首的禦醫從床榻邊繞過來,行禮道:“陛下,娘娘的情況現已穩定,隻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你倒是說啊?”皇太後擔心這個老牌子的禦醫被心急火燎的拓跋燾給滅了,趕緊讓他實話實說。

“從脈象看,娘娘不知誤食什麼……導致寒性過重,衝擊髒器,導致宮盤移位血脈阻塞這才……”禦醫擦了擦額頭的汗,“現下雖是保住了娘娘的命,但誤食之物寒性罕見,恐怕會落下病根。”

“你是意思?”拓跋燾捺著性子眯眼問。

“娘娘日後能否再有麟兒……”禦醫重重地叩頭,“恐怕要看天意。”

換言之,機會渺茫!

拓跋燾大發雷霆,“給朕拉出去!全都拉出去斬了!”

“陛下饒命啊——”

宮中侍衛進來,不由分說就把禦醫、宮女,連同奴兒在內所有在觀瀾宮伺候的人都押解出去。

“陛下——陛下——”皇太後從未見過拓跋燾有株連下人的行為,不禁花容失色,“千萬不要衝動,這件事,牽連甚大,一定要徹查清楚,禦醫是三代老臣,對皇家有恩,你不能就這麼殺了他,否則誰來醫治茹昭儀?”

“他有治好什麼嗎?”拓跋燾怒目橫眉,“從朕進來,他就沒有一個好的消息,朕的骨肉,朕愛妃的身子,他救了多少?”

皇太後不經意注意到榻上氣息微弱的茹昭儀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艱難地張嘴想說什麼,她趕緊拉住拓跋燾,“陛下,茹昭儀醒了,她在等您過去。”

聽罷,拓跋燾二話不說來到榻邊,一手握住那雙冰涼的手,一手托起昨夜他還抱在懷裏溫潤暖和如今卻弱不禁風的嬌軀,“阿七,朕會找更好的大夫給你看診,劉宋有名醫,江南也有,朕就派人去江南請——”

“陛下……”阿七咬著牙,極力把話吐出來,“不要為阿七大開殺戒,為臣妾積德好不好?”

“阿七!”托著她的大掌一緊。

“至少臣妾還活著,活著就有無限可能……”她努力地擠出笑,顫巍巍地撫上他的麵頰,“臣妾壯實得很,日後讓名醫調理一下,肯定能再給陛下生十個八個都不成問題,陛下說,好不好?”

“……”

此刻,拓跋燾頓覺回到幼年,那時,他不到十歲,父王驟亡,而他正蹲在雪地裏堆雪人,剛堆好的雪人,有著可愛的笑臉,就是缺少鼻子,一根紅蘿卜不等安到雪人的嘴上方,就被他急衝衝奔來的母妃奪走,狠狠地甩到宮闈牆角,然後那張如今已想不起的容顏,對他大哭道:“你還玩!母妃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本宮為什麼要生你!都是你害死我的!”然後又打又推,把他辛辛苦苦,冒著天寒地凍堆好的雪人毀成了一堆雪,小雪人在天亮時,化為一攤水。也就是那日,他的母妃因他成了儲君而被賜白翎自盡,之後,出現在他麵前,以母後自居的是平日裏最受父皇寵愛卻沒有為父皇生下皇子的女人……

他的心,如那一日的雪,在冷澈過後化為冰水,無波無瀾。

這麼多年,本以為不會再有什麼牽扯到他的情愫,哪知眼前這個聰明到讓他無法不去疼愛的女人又牽動了他的心弦,讓他回憶起被湮滅多年的舊事——

眼前的她就像那日被母妃一點點毀去的小雪人,讓他痛得說不出話。

原來,這麼多年,不管他如何勤奮,如何變得再強大,再怎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無法抵擋命運的齒輪,再一次無情碾過。

皇太後見狀,心知有茹昭儀在,不會讓事情太難收場,於是揮了揮手,帶著剩下的人退出,然後親自到外麵先把押解一幹人犯的侍衛攔住,免得皇帝再改變主意也為時已晚。

“陛下。”她柔柔地喚,“你不要這樣子嘛……阿七沒那麼容易被打倒,再說,臣妾也不信宮裏有人這麼大膽子加害妃子,嗯,多半是……”

注意力被她的話引去,他緊鎖眉頭,“你想說什麼?”

“陛下大軍所向披靡,除了臣妾的故鄉柔然,劉宋與北涼哪個不是忌憚又憎恨?”她喘了口氣,“明著打不過,想要打擊陛下,不如從內下手。”

“你懷疑其他國的人潛入宮中?”他順著她的意思推測,想到先前被他用計鏟除的檀道濟,據說劉宋皇帝後來追悔莫及。

“嗯。”她甘澀的唇扯了扯,“不然的話,宮裏上下,一直都平安無事,臣妾的飲食都有專人安排,也都是陛下的親信,怎麼可能出狀況?一定是有外麵的人暗中下手——陛下若殺了自己人,不是讓外人得益?再者,臣妾,也不想再有血腥,陛下要殺的,還有臣妾自幼一起長大的玩伴,沒有她在,臣妾會很孤單……”

“你的意思是要朕放過他們?”他放下她兀自起身,“不可能!”

“就算陛下不肯放過禦膳房還有觀瀾宮的人,也可以不殺他們,換一個別的法子懲處他們失職。”她咳了咳,果然令他無可商量的表情有所緩和,“臣妾,隻要奴兒還好好地留在這裏陪我……”

“你!”拓跋燾瞪著她,瞪了一會兒,在她氣色越來越不好的情況下,終於放柔了聲音,“朕要你全力配合朕找來的名醫,不管藥多難吃,你都要吃,不管飯是不是吃得下,你都不能不吃。”

“遵命。”心知他是對她的請求狠不下心,也顧慮到其他可能性,阿七半是欣慰半是無力地應著,然後朝他笑了笑,“陛下,陛下,抱抱臣妾好嗎?”

拓跋燾回到她跟前,將阿七連人帶被褥裹在懷裏,灼熱的唇落在她的眉心,而後他聽到一陣又一陣的抽泣,胸前濡濕一大片。

“想哭就哭出來……”他不是不知道她一直在忍,沒有女人會大方到連自己的心肝寶貝沒了也不去計較!

“佛狸。”她抓著他的前襟,把臉埋藏在他懷裏,“一定是我還不夠好,沒有辦法勝任當娘,一定是這樣,下一次,我有哪裏做得不好,你一定要提醒我。”

“朕會的。”

摟緊她,拓跋燾像是摟住了昔日沒有保護到的小雪人,沉沉地閉上眼。

如果說太陽一出,雪人就必須化成一攤水,那他不介意為雪人打造一座冰天雪地的宮殿,讓它永遠都可以存在於天地!

夢中聽到嚶嚶啜泣。

阿七側過消瘦的臉,撩開眼皮看了看那個眼睛腫得和她有一比的奴兒,“陛下放了大家嗎?”

“公主,公主對不起。”泣不成聲的奴兒趴在床邊,用力地磕頭,額頭已經血跡斑斑,“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是我沒能照顧好你。”

“唉。”無神地仰望帳頂,阿七幽幽道,“去看宮門有沒有關好再來說。”

“公主放心,陛下囑咐過,不準任何人打擾你歇息。”

鬆了口氣的阿七把視線重新落在這個自幼就在一起玩的女孩身上,苦笑道:“我早就有所準備,這是皇宮,不是草原……隨時都會有萬劫不複的可能,而我能保留一條命,你也算念及舊情是不是?”

“公主——”奴兒目瞪口呆,沒料到她會把什麼都看得透透的。

“咱們認識那麼多年,我怎麼會不了解你?”阿七撐著身子坐起來,“你怕別人對我不利,我的膳食都會由你在旁看著做好,才端給我,真要有什麼危險,也絕對是你不得已予以默許,是不是?”

“公主……你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不讓陛下殺了我?”奴兒淒然地問,“在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陛下最近都在更換整個皇宮的守備,顯然把可疑目標都鎖定在外麵的人。

“我說了,你一定有不得已的緣故。”阿七的手搭在她的肩頭,“從小到大,我沒什麼朋友,你陪在我身邊,照顧我,把我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就算老遠從故鄉來到這陌生的地方,也沒怨言,事事為我憂心,這次,算我回報你吧……”

奴兒搖著頭,眼底的淚花泛濫,“我,我不知這藥會讓公主以後可能都……”如果早知那個人騙她,就算是要她死,也不會這麼對公主!

“到底發生了什麼?”阿七溫和地望著她。

“公主——”在她真摯的眼神下,奴兒無法再隱瞞下去,“是我不對,在公主離開皇宮的兩個多月,跟人產生了私情,這事被皇後娘娘的婢女發現,若不是宗愛公公壓了下去,早就被揭穿。但前幾日,皇後來向公主求救,最終無果而歸,皇後的婢女就來要挾我,若不給公主下藥,打了您的胎,就抖出——抖出我和那個人的事,按照大魏的皇律,他一定會被除以極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