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願攜久長(2 / 3)

那倉皇焦慮的樣子,似乎有點眼熟,好像……好像她自己啊,阿七在心底無奈地笑,女人為了所愛,是什麼都敢做的,根本不及考慮自身安危,不是嗎?當聽到雲遊僧說陛下有死劫時,她的反應跟眼前的奴兒沒有太大差別,寧可豁出去,與老天較量。

“告訴我,他對你好嗎?”她憐惜地遞給她一方巾帕擦淚。

奴兒用力點頭,“很好,他不在乎我是不是婢女,是不是柔然的人。”

“難得有情人啊。”阿七閉了閉眼,“這樣吧,我找個機會送你出宮,想辦法成全你們,好不好?”深宮寂寥,戒律森嚴,哪個女人會甘願把青春年華都耗盡在朱門裏?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鉤心鬥角為了什麼,實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是她忽略了奴兒的感受,怪不得奴兒。

“不要!”奴兒用力搖頭。

阿七意外地睜眼看她,“為什麼?你不是也很喜歡他嗎?”光明正大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是宮裏沒有自由的人所奢求不到的嗎?

“發生了這麼多事,我怎麼可能再跟他一起?”奴兒咬著唇,認真地舉起手,“我向神明發誓,下半輩子伺候公主,隻要公主不嫌棄我,願意我用後半生來彌補我的錯,我願割舍一切。”

“傻瓜。”阿七心情五味雜陳,“你無需意氣用事,這是一輩子的幸福。”

“我和他不可能了。”奴兒當機立斷地說,“在公主醒來以前,我已和他斷了關係,以後再也不會有所瓜葛,就算皇後娘娘的人要揪出來,我也不會再逃避。”公主的幸福被她葬送,她沒有資格再要幸福。

“放心吧,這件事皇後也怕陛下追究下去。”到時誰也吃不了好果子。

“那公主呢?”奴兒怯怯地問,“能不能留下奴兒,我不求公主原諒我,隻求讓我留在觀瀾宮,好好照顧公主!”

“唉,如果不要你,我就不會跟陛下討保你啦。”她側過頭麵向裏,強自壓下陣陣刺痛的心悸,盡量不去想失去的孩兒,“命中注定的事,就算不發生在你手裏,也會發生在別人手裏,隻不過這個劫,讓我更擔心另一件事——”

“公主?”

“過些天我會跟陛下說到沙門寺上香。”她軟軟地說,“你幫我打點一下,我想單獨跟住持談一談。”

“住持?”奴兒滿頭霧水。

“嗯。”阿七露出淺淺的笑,“我也有想要不顧一切保護的人啊。”

奴兒迷失在那抹笑中,久久難以回神。

溫泉果然不能泡太久,會頭暈,會渾身乏力。

趴在純天然的乳石岩邊,靜聽淙淙流水的阿七被氤氳的霧氣籠罩心神,想要開口喊守在外麵的奴兒都沒有力氣。忽然,耳邊傳來“撲通”一聲響,水花四濺,很快她被一雙健臂收攏入赤裸的懷裏,源源不斷的氣息送入到口中。

“唔——”阿七撲騰著掙脫,卻發現根本無法動彈。

“是朕,不用怕。”在鬆開她的唇後,拓跋燾將她微微托起一些,免得溫泉壓過胸口,又讓她氣息不順,“早跟你說過,不要泡太久,悶到了吧!”

“陛下……”她習慣性地把手環在他的頸項上,“臣妾是被你嚇到。”

“還敢狡辯。”他咬她的耳垂。

阿七吃痛地邊閃邊說:“臣妾不敢,臣妾冤枉,臣妾……”

“你如果真是朕殿上的臣子,那也一定是弄臣。”他哼道,“為自己找理由,一套一套的。”

阿七格格地笑,把頭靠在他頰邊,手指若有似無地扶著那剛毅的線條。

“陛下,臣妾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是弄臣啊?”

“不是去寺裏拜就是好人。”他也沒去拉下那隻近乎在挑逗的手,“燒香拜佛一點用都沒,以後你不準再去沙門寺!”侍衛長回報,阿七跟那方丈在禪房裏神神秘秘的不知說些什麼,若不是知曉她對自己依戀頗深,真要以為有人在失去胎兒的打擊之下看破紅塵,想皈依佛門。

“佛狸,我也沒有做壞事,為什麼不能去?”

她隻要一撒嬌就會叫他的字,這簡直成了慣例,雖說拓跋燾不願承認,但必須麵對這個很有效的事實。

“身為後宮妃子,沒事老去外麵溜達做什麼?”

“我也沒事做啊。”她拉著濕漉漉的發絲,把兩個人的頭發纏在一起打卷。

“誰說你沒事做的。”他瞪著她,將她找不到立足點的雙腿攏到腰間,而後緩緩深入到溫暖的包圍裏,“朕今日下旨,讓晃兒的乳娘把他帶到你宮裏,以後,教導她的責任就在你。”

“陛下……”驚喘之餘,阿七好不容易把心思從體內的騷動中拔出,雙手抵著他火燙的胸膛,“晃皇子年紀太小,應在他的母妃那裏。”

她懂的,拓跋燾是為免她因其他妃子誕下皇子而失落,特意把長子送到她跟前看顧,這是莫大榮寵,也是莫大殘忍,要小皇子的生母情何以堪?

“別忘了,朕也是很小就沒了親娘。”拓跋燾粗聲道,“假如沒了親娘在身邊就不成氣候,那也成不了大事!你的學識比他親娘高得多,在你身邊長大,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還是說——你不肯教養朕的子嗣?”

“不是,阿七沒有這種想法。”多半是沒可能為他生子了,遺憾卻未必成為日後的全部,她眼圈微紅地摟住他,“我能為你做的事,一件都不會逃避。”

他抱著她離開溫泉,擦拭幹淨身上的水珠後,讓下人服侍著穿好彼此的衣衫。

阿七本以為他們要打道回宮,哪知車馬掉轉方向,反而往城郊行去。

“陛下要帶臣妾去哪裏?”她與他同乘一匹駿馬,不禁好奇地問。

拓跋燾把這個快要掉下去的女人又抱得更緊些,隻淡淡地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初春的風還有些大,她蜷縮在他的懷裏,大眼環視著難得一見的秀麗風光。

他們來到的地方是大魏當初為防範柔然與北涼和夏國所建造的長城,雖沒有秦長城那麼瑰麗,從赤城綿延至陰山,也頗有規模。

站在一處烽火台扶著土城,她眺望著無邊的草原,喃喃道:“再往北就是敕連哥哥他們的地方了。”

她沒有說是“我們”的地方,而是“他們”的地方,那就是把大魏的山河當成了她的歸依之處。拓跋燾摟著她的腰,遙指遠方,“朕自幼年就與柔然對戰,大大小小不知打過多少次,有先皇的遺願,也有朕自己的誌向。”

“陛下最大的誌向是什麼?”

“北方基本都在大魏的統轄之下——”他傲然地回過頭,目標直點南方,“朕希望有朝一日,飲馬長江。”

“草原上的女兒們都希望自己可以嫁給一個大英雄。”她突然說。

拓跋燾抬起她的臉頰,“那你覺得朕是嗎?”

阿七笑而不語。

“大膽茹昭儀,竟敢不回朕的話!”他佯裝恐嚇。

“陛下,我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她風馬牛不及地說。

“什麼?”

“聽說陛下叫古弼大人為‘筆頭奴’,是不是?”古弼是兩朝老臣,一直為大魏兢兢業業,也是鮮少幾個敢在拓跋燾麵前直言不諱的人。

“沒錯。”拓跋燾沒好氣道,“那個老不休,沒事就找氣給朕受。”

“今年正月,聽說古大人收到一封信,說是下麵有臣子抗議皇家的上穀苑囿占地太多,老百姓無田耕種,望朝廷減掉大半分給貧民。古大人擔心新年已到,不趕緊處理會耽擱一整年收成,就到後花園想把這件事說給陛下聽。當時,陛下正和劉樹大人下棋,看也不看他一眼,古大人吃了閉門羹,在旁邊坐了很久,也沒有機會開口,是不是?”

“他後來還是說了。”提到那件事,拓跋燾的臉色黑得很。

阿七故意佯裝不知,“怎麼說?”

“古弼那個筆頭奴執著起來,六親不認,揪住劉樹的頭發把他拉下凳子,撲上去又是揪他的耳朵,又是打他的背,還邊打邊罵:‘國事沒治理好,都是你這個小子的罪過!’”拓跋燾咬牙切齒地說,猶如曆曆在目。

阿七忍著笑,“然後陛下呢?”

“朕會聽不出他在指桑罵槐嗎?就丟了棋子對他說,沒聽他奏事,錯在朕,劉樹不過是陪駕的,有什麼罪過?叫他不要再打了。”拓跋燾偏過頭,“後來,這個筆頭奴,自己光著腳去官署自劾請罪,要求降級。”

“臣妾知道。”阿七笑眯眯地說,“陛下後來對其他臣子說:‘帝奇其公直,皆可其奏,以與百姓!’是不是?陛下如果是個昏君,早就把筆頭奴拉出去斬了泄恨,要古大人這樣的諫臣在,也要有聽得進去的皇帝才行啊。”

“所以?”他挑起眉,等她繞了大半天圈子的下文。

她伏在他的耳邊,緩緩道:“陛下才是臣妾心裏的大英雄啊。”

以前人家都說拓跋燾是莽夫,隻懂得殺伐征討,哪裏會看到他的另外一麵?就算看到了,也會當作沒有看到,因為是敵人,就更不願意承認。

而她都看在眼裏,為他驕傲。

拓跋燾的臉上閃過一抹錯愕,繼而,難以言明的情緒占據了他的全部。

這個女人的眼睛,心靈,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這個他從柔然欽點來的阿七公主……

“陛下。”阿七倚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裏,一起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下,“阿七此生並沒有那麼大的誌向,多守候陛下一天,就多一天歡喜。”沒了孩子之後她也少了個顧慮,全心全意所想的,也就是身邊的這個粗中有細的男人。

拓跋燾沒說什麼,隻是摟著她,一個又一個的吻落下。颯颯風中,阿七耳邊回想起那日在禪房裏跟住持所言的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