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嚴寺在山腰樹林之間,幽靜深遠,自唐太宗建成以來,已有四百來年,一直都是許多文人騷客一盡遊興的地方。
夜裏的山間野路卻與‘遊興’這兩個字不搭幹係,雖然仍可遠遠看到山下的京兆城內的燈火通明,但山路這裏卻隻有莫名的恐怖,和看不清道路的黑暗。
明亮隻是遠方,近處隻有黑暗。
黑夜在山間蔓延,連遠處華嚴寺的高大的佛塔也陷入其中,一盞小燈在夜路悠搖,恰好在行人身上遮出一圈晃動的明亮。
天氣已開始有點冷了,不過這還不是最難熬的時候,冬天畢竟還沒到來,扶了扶衣領,熄滅燈火,趙崇景掠入寺中。
大雄寶殿裏還燃著燈,而且不止一盞,隻是這片燈光僅能照亮佛前幾尺,連殿門都照應不到。
燈光映得佛像尤其威嚴,一個皂衣差人坐在佛前,用幾個蒲團拚起來睡覺,差人不在衙門,到廟裏幹什麼?
這個問題先不急著找答案,趙崇景先裏裏外外的巡了一遍寺廟,確定別的屋子都沒埋伏,這才回到寶殿前。
但他還是不敢放鬆,沒有直直的從正麵進去,反而輕輕從偏門溜進去,一進去就發現了答案。
差人到廟裏抓賊。
寶殿兩側遍布持弓士兵,此時卻都已杵著手裏的硬弓在打瞌睡,趙崇景沿著大柱攀上梁頂,看到整個大殿布下的士兵起碼有二三十人。
而那個在佛像前睡覺的人,剛剛認不出,現在卻認出了,是個熟人,秦壞子。
趙崇景笑了,既然有熟人,那就好辦事了。
趙崇景一縱身跳下房梁,秦壞子或許聽到風聲,又或許這段日子實在嚇怕了,居然一個挺身坐了起來,但可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股邪風就已裹著他的身子飛了起來,秦壞子像是嚇壞了,嘴裏一陣嗚哇鬼叫,把殿裏埋伏的士兵都吵醒了。
吵醒那些衙役並不要緊,但被吵醒的還有兩個人,趙崇景不認得他們的人,但已認出他們的手。
鷹爪。
三隻鷹爪出手如風,趙崇景剛扛起秦壞子,已一先一後的攻了過來,左邊一人雙爪,右邊一人單爪。
趙崇景右手成劍指,淳厚內力灌指而發,正中右邊那人手心,隨即轉指為爪一抓一拉,再變掌旋肩一震,然後一條人影就斜斜的飛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至於左邊雙爪,已被趙崇景用秦壞子遮住,那兩隻如鐵鷹爪就這樣生生的抓在秦壞子屁股上,直讓他嗷~~的高嗥了一聲。
秦壞子幹別的或許不太在行,但叫喚起來確實真的驚人,那鷹爪的主人被他這樣一嗥,直直的愣了一會,然後眼睛一黑就倒下了。
至於別的士兵,他們隻是吃衙門飯的尋常人而已,身上的功夫實在跟沒有差不多,等他們拿起弓搭起箭的時候,都已快看不到他們老大秦壞子的身影了,零零散散的幾根箭晃悠悠的飛向秦壞子被抓走的方向,與其說是在追敵,更像是....歡送。
疾風從秦壞子臉上呼哧吹過,吹得他一片驚魂未定,然後‘啪’的一聲,他忽然坐倒在了地上,恰好壓在剛剛那傷口上,痛得他又叫喚了起來。
秦壞子一邊叫喚一邊打量周圍,這像是上山進華嚴寺的路,咋一個眨眼就到這來捏?
壞了!是不是遭妖怪了!
“秦大人。”是那熟悉的聲音,秦壞子本來嚇得已半死,但聽到這聲音,居然還有點開心,叫喚不由得也停了下來。
畢竟這是個人,還是個可以講道理的人。
“大王晚上好,大王威名遠揚,在京兆府裏呼風喚雨,打得那李承光出不了衙門,又刺殺欽差救走欽犯,小員哪敢在大王前稱大人,快別折煞小員了。”秦壞子輕車熟路,把頭低下,馬屁拍好,其他事嘛,先活下來再說。
雖說這馬屁拍得酸溜溜,陰陽怪氣的很。
“你在這幹什麼?”趙崇景。
秦壞子道:“小員奉命在這抓捕刺殺欽差的刺客,卻沒想到原來是大王您替天行道,早知道是大王您,小員就....”
“住口。”話音剛落,秦壞子感覺自己肩上脖子旁架上了根寒颼颼的東西,劍,不是劍就是刀,總之是能砍下人頭的東西。
秦壞子滿腦子亂想,忽然被一腳踢入路旁樹林裏,正想討饒,又突然聽見密集的步聲從路上傳來,輕輕扭頭看了一眼,是他的手下沿著路急匆匆的下山了。
想必是這幫差人賊抓不到,反而把老大丟了,隻好回衙門報告去了。
秦壞子倒是想喊,但又不敢,隻好聽著自己手下急匆匆的走下山去,不多時,那一陣陣步聲已再聽不到,可憐秦壞子,肚子裏的眼淚都快裝滿了。
又等了一會,確信這幫士兵走遠了,趙崇景這才問道:“為什麼要到這廟裏抓刺客?”
秦壞子苦著臉,看上去倒有幾分可憐,道:“小員是聽徐大人調動才來這的。”
“徐巒璦讓你到這廟裏抓人?他怎麼說的。”
秦壞子道:“他沒怎麼說,他隻派人讓我去華嚴寺蹲守,或許那刺客會從山路逃到華嚴寺。”
“他什麼時候讓你來的?”
秦壞子道:“大概酉時前後吧。”
梁天羽知道刺客會來華嚴寺接頭,所以才讓趙崇景來這,但徐巒璦是怎麼知道的?如果說是梁天羽派人告訴徐巒璦,時間又對不上。
他找到梁天羽時,酉時早已過了。
或許梁天羽根本就沒說過真話,他正好知道官兵在華嚴寺一帶布防,所以把趙崇景騙來這地方,好讓徐巒璦的官兵來替他殺人。
趙崇景本以為梁天羽會是個聰明人,但這麼瞧,也不過是個毫無度量滿嘴假話的蠢人。
“知道你在華嚴寺的,還有什麼人?”
秦壞子道:“這小員就不知道了,小員接到徐大人調令就領著手下到這寺來了,到現在還沒下過山。”
看來秦壞子知道的不多,趙崇景已打算回去找梁天羽,畢竟是梁天羽把他騙到這來的,但忽然山間一聲長唳,唳聲尖銳刺耳,像是鷹,卻不是鷹。
趙崇景往山下看了一眼,一個胖子夾帶著風雲之勢,如同飛天大鵬一樣沿著山路掠上來了。
很難想象一個胖子可以以這種姿態奔走著,哪怕是親眼所見,也隻會覺得自己是眼花。
但趙崇景知道自己沒有眼花,因為他認出了這個胖子。
趙行篤。
說是掠,其實趙行篤一步踏下就直直在空中滑出五六丈遠,那實在已可算是飛了,一唳一飛,驚散無數山林野鳥,僅僅一瞬眼,就已快飛上山來了。
趙崇景一腳把秦壞子踢暈。
秦壞子連叫喚也叫喚不出來,兀的倒在雜草從裏。
趙崇景一轉身悄無聲息的躲在路旁的一顆大樹後。
剛剛響徹山際的長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山林忽然間靜得像是死了一般。
黑暗寂靜之中,趙崇景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剛剛吵得頭疼。
現在靜得...心慌。
靜。
寂靜。
忽然!
一隻鷹爪猛然伸出,回腕,一把爪向趙崇景臉上。
趙崇景腦袋仿佛已被爪成了碎西瓜。
但畢竟趙崇景還是趙崇景,趙崇景低頭一騰挪,已竄出數步。
趙行篤鷹爪在前,快步急追。
短短三步間,趙行篤已爪出五爪。
趙崇景先機已失,被追擊得狼狽不堪,隻能滾地躲過,趙行篤不愧是老江湖,很懂得痛打落水狗這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