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鹿總算是點了點頭,好像晚點進去就能讓她緩口氣似的。
“你先靠牆坐吧。”寧永學說,“我看看墊子在哪兒......”
“用......用不著這麼麻煩,”路小鹿卻開口說,“我......我習慣坐地上了,隻要有張破布,我就能在電視機前麵待一下午。”
“你不是要當有錢人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有錢人該怎麼樣,可能要從買車開始吧......電影裏一到有錢人出場,總會開著私家車過來。”
“你在家是怎麼過的?”
剛接口問話,寧永學就後悔了,他不該提起路小鹿的家庭問題,可能用恐怖片嚇她都要更好點。她本來剛緩了口氣,表情有所好轉,幾乎能看到一點勉強的笑回到她的小臉上,此刻,伴隨著對家中舊事的回憶,這點表情再次消逝。
“怎麼過嘛......記得比較清楚的,就是兩個哥哥占著電視放血漿片吧,其它好東西還要讓給更小的弟弟和妹妹。我的年紀剛好不上不下,也不招家裏人喜歡。我沒法跟哥哥搶東西,還得聽爸媽的話,給更小的弟弟妹妹讓東西。他們真的生了好多啊......”
說完這話,路小鹿就陷入漫長的呆滯中。她目光空虛,瞳孔渙散,眼睛一閉就想把臉往膝蓋裏埋。
寧永學沒辦法,隻好在牆角鋪開一張小布墊。“變成有錢人的第一步。”他指指坐墊,“先從給你屁股下麵墊東西開始。”
她點了點頭,勉強抬起屁股,然後換了個地方繼續陷入呆滯中。
寧永學在她麵前盤腿坐下,把背包擺在手邊翻找食物,最後掏出紙包著的牛肉幹,又取了一瓶水。
他打算撕開自己風幹的牛肉給她吃點,然後給她再灌點水喝。
這家夥從昨天餓到今天,還沒吃過東西。從剛才開始,她就走得特別慢。寧永學實在不想浪費力氣背人走,能讓她有力氣自己行動,還讓是她自己行動得好。
不過,等他把牛肉幹遞過去,才發現路小鹿已經完全把臉埋進膝蓋了。她拿頭頂對著自己,拿腦袋後麵的小辮子對著天花板。她完全開始當鴕鳥了。
寧永學伸出兩隻手,順著她的兩頰把她的臉托起來。“還能應聲嗎?”他問。
路小鹿靜靜地盯著他,但聲音微微發抖。“我是不是......已經死過一次了?”
“是這回事,不過你是怎麼發現的?”
“存折密碼......隻有快死的時候,我才會告訴別人。”
看來這串數字就是路小鹿信奉的神靈,或者說是土著人崇拜的圖騰了。可以說,在她眼裏它不僅是一串數字,更是一種神聖的符號,可以從過往的生活裏拯救她自己。
“你說得不錯,”寧永學感覺她快哭出來了,他非常想從這家夥臉上硬擠一個微笑出來,“當時我們都快死了。我想找你要個特別重要的秘密,結果你就告訴我這個。”
“它就是我後半輩子的希望。要是不能攢夠錢,以後我就要在破落的租屋裏老死了。”
“呃......”
“輟學,待業,找個路子每天四處跑出租,可能還是爸爸以前跑的那輛。等過了十來年,再隨便找個不認識的人相親、結婚、像爸媽一樣養很多很多孩子。本來希望孩子們長大能幫我養老,結果自己又過得更苦了,除了幾個自己偏愛的孩子以外,也付不起其它孩子的大學學費。然後,他們也像我一樣輟學去找工作,換個租屋去住,這樣的日子一點也看不到頭......”
她的聲音虛弱無比,即便在這個安靜的走廊,說到後麵他也幾乎聽不見了。另一方麵,這話實在太現實,跟白尹完全是兩回事,安慰的發言也不可能一模一樣套過來。
“死和生活,哪個更恐怖?”他隻好問。這家夥的臉一直往下低,他不得不一直把她往上抬。
“都很恐怖......”路小鹿說,“我怕貧窮的生活要跟我一輩子,但我更怕死。能勉勉強強活著,當然還是要勉勉強強活著。”
“為了勉勉強強活著,你該吃點東西。”
“我感覺特別焦慮......完全沒法下咽。”她目光虛無。
“咀嚼呢?”
“嘴也張不開......”
寧永學同意她的說法,於是他左手捏住她的小臉,右手掰開她的嘴巴,把撕開的牛肉幹塞進去。路小鹿沒什麼情緒,隻是淚眼朦朧地盯著他看了一陣,嘴裏嚼著這塊幹肉,然後她又咕噥著說:
“太、太幹了,咽、咽不下去。”
他把水瓶的蓋子擰開,對著她仰起了點的臉往嘴裏灌,結果她喝一半嗆住了,噴了他一臉水和唾液,自己在旁邊直咳嗽。
“對、對不起!我這就找快布擦幹淨。沒、沒有布,衣、衣服......”
路小鹿驚慌失措地起身,跪在他麵前,拿手挽著衣袖在他臉上抹,抹了好久才勉強擦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