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一生為一人
櫃子裏安靜的躺著一份文件,外頭春日的陽光劈頭蓋腦,而他,帶著這份文件,漫無目的。
惠濟寺,那個唯一能讓自己連心境也趨近平和的地方。
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它跟前了。
初春的日子裏,陽光總顯得明媚柔和,惠濟寺的桃花開的正是好,一些遊學和朝拜的人陸陸續續的進出。
他看到桃園裏,一個男孩正笨拙的將手上的紅紙係在高枝上,他想起去年顏路也做了同樣的事,他抬起頭,隻要伸手,輕易就可以摘下被塵封在枝頭的秘密。
幾乎在還沒有想明白的時候,身體已經行動了,踮起腳尖,攀著枝頭,桃花瓣稀稀疏疏的落在臉上,拂過一陣清香。
紅色的卦解被完好的保存塑封,他翻過紙張,漂亮的水墨印記從未消逝的清晰在痕。
一生為一人。
真像是那些傳說中絕倫的誓言。
那個時候,他說,我在等它開花結果。
眉目含情,風雅溫和,那是毫不掩飾的感情,就好像他真的在期待著什麼發生,哪怕是用一生的時間。
“張先生。”身邊的人語氣緩慢溫和,是智覺。
“大師。”張良忙雙手合十淺淺躬身。
“張先生看來很是困擾。”智覺步到他身前,伸手輕輕撫了撫滿樹的桃花,微風一拂,花瓣蹁躚,眼前都仿佛被粉色覆蓋,什麼也看不清楚。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還請大師指點迷津。”張良攤開手,花瓣就落在掌心,可還未等他看個分明,它們又從掌心翩飛而落。
“我這園子裏,隻有桃花,張先生覺得現在這滿園的桃花如何?”智覺微微一笑。
“這個季節看來,世間僅有的美景。”張良偏過頭,花瓣在發梢拂過,溫柔的好像戀人的輕撫。
“可惜它們不能一年四季都如此盛放啊。”這一季的花過,隻有零落塵泥碾作塵,而園子也會慢慢的枯萎頹靡。
“確實是遺憾。”張良微微歎了口氣。
智覺嗬嗬的笑起:“這個世上,從來不少缺陷和遺憾。你覺得這是世間美景是因為除此以外的時間都欣賞不到。”智覺深深看了困惑的張良一眼,慢慢的走向了石階下,聲音悠悠揚揚也輕輕緩緩,“這是一個婆娑的世界,婆娑即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的幸福,你都不會覺得快樂。”他說到句尾的時候,聲音和身影都已經被滿院子的花瓣阻擋,看不真切。“佛曰,一切來自緣分,而非刻意。”在愛的世界裏沒有誰對不起誰,隻有誰不懂得珍惜。
而心之何如,有似萬丈迷津,遙亙千裏,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張良在第二天登上了去J市的飛機。
兜兜轉轉,都逃不離這個城市,像個魔咒。
銀行保險櫃裏的文件,是一份房產證,他按照上麵的地址,去尋找顏路留下的痕跡。
記憶的複蘇並沒有令他快樂和痛苦更多,他變得更加迷茫和不知所措。
沿街的風景一輪又一輪的翻覆,一個城市日新月異的變化,記憶中的痛苦時光就在這扇門前戛然而止。
他插入鑰匙,轉開門把,“吱嘎”許久未經開啟的門發出聲響,像是驚擾了室內靜謐了一個世紀的時光,春色穿過大門,照亮一室。
張良踏進一步,就算閉著眼睛,都一樣可以輕易的細數出所有器物的擺放——那是參照了J市老家所有的樣式而來的,沒有一分一毫的偏差,屋子的主人用盡了心思,在買下裝修這裏的時候。
張良的唇角微微扯動了下,看不出他究竟是想笑還是想哭,右手驀然的掐住了自己的左手腕,血液的味道仿佛能夠清晰的聞到——上一次,他頭也不回的逃離這個象牙塔,這一次呢,要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來接受所有的一切?
接受所有的一切。
張良抬起頭的時候,突然痛苦的蹲下了身體,掩著唇,有些抽泣的哭腔無法阻攔的落在陽光裏,清晰又透明。
過道的牆壁上掛著一整排的畫,是張良拿到畫廊裏的,遠衡先生告訴過自己,畫都被人買走了,不想,卻被那個人小心翼翼的收藏保護了起來,然後,還給了自己。
連同這一棟房子。
就像是,他要把所有欠下的,都物歸原主。
他鎖上門,春光爛漫裏找不到目標。
從J市來到舊金山,又從舊金山回到了J市,我走過了所有我們曾經存在的地方,海平灣、中央公園、天水廣場……然後回到原點,他深深的喘了口氣,就好像,我把我們的感情清晰的閱讀了一遍,那麼愛的深沉卻痛苦,可總叫人無法自拔。
但這條路,太長,也太累。
最後,張良站在NZ大學美術室的門前對自己說。
這是一切的開始,是一切痛苦和甜蜜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