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應該擁有屬於他們的世界,我們要讓孩子在千山萬水和茫茫人海之中成長。”
“像那些流動人口?四處流浪,隻為了生存?”
他喝著茶,桀驁的眼神始終不曾離開玉汝,“你生活在文藝女青年的思維裏,你不了解那些為生存漂泊的人。他們無論走到哪裏,都沒有顯著的差異,他們的思想裏隻有一個念頭,‘解決溫飽’,而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邊走邊唱,一覽大千世界的無限風光。”
玉汝壓抑悲憤的情緒,倔強地麵對他。這個狂妄自大的男人,把“身份”視為一切的男人,而其實,他也是一個貧民窟長大的孩子。
“我們在探討孩子的教育問題,你的表情為什麼如此僵硬?”他桀驁的臉孔流露出勝利者嘲弄的姿態。
秋蘭悄聲走上前來,她小心地為茶壺填了水,又為玉汝倒了一杯水。他麵無表情地對她說:“秋蘭,這裏不需要你。”
玉汝矜持地端坐著,與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辯論身份的話題,簡直是浪費唇舌。他和他的繼母一樣生活在“身份”的幻覺中,他對身份的優越感已經根深蒂固,沒有什麼能改變他不可一世的態度。
她低聲說:“你應該看一下於丹關於孩子教育的講座。”
“就是那個喜歡講孔子,莊子的女人?”他不屑地說:“時代在前進,思想也要與時俱進。你要知道這是繁華的都市,這裏一切的標準是‘身份’,而不是幾千年那些老迂腐留下來的古訓。”
他停頓下來,似乎要等待玉汝激烈的辯論。她保持沉默,他又說:“馨蕊不需要立足於社會,和男人一爭高低,這個社會如何混亂和嘈雜都與她無關。”
“她沒有朋友,她很孤獨。”當玉汝說出這樣的話,他冷聲詰問:“你不是她的朋友嗎?無論你向她灌輸了多少對她毫無益處的人生觀念,我依舊沒有反對你們相處。我知道,她對你很依賴,隻是,我希望,你能夠將這種依賴轉化成另一種力量。”
“我不明白。”
“假如,有一天,你能夠讓她像我一樣,因為格格不入的思想與你辯論,那麼,她就真正長大了。自以為是的人總認為自己可以成為‘救世主’,杞人憂天是愚蠢之人的惡疾,這個世界真正需要的是權利與身份。”
“你變成了身份的奴隸。”她不無激憤地說。
他撇動嘴角,極為不屑地說:“那是每一個男人的選擇,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身份’。”他說著站起身來,邁著堅毅的步伐走出客廳。
汽車徐徐地駛出院子,他點燃了一支香煙,桀驁的表情變的蕭瑟。玉汝的話激烈地扣擊著他的神經。“身份”,這在他是一個極其沉重的字眼。
為了身份,人們在社會中實現了自我,也丟失了自我。在身份的尋覓中,理想和渴望常常被混淆,精神和道德往往走向對峙。男人的自卑與孤傲同步,靈魂的火焰在搖擺中熄滅。
汽車駛過了小橋,行駛在開闊的馬路上。其實,這個近乎奢華的居住地從未給過他榮耀。那是父親用沾滿鮮血的雙手換來的財富。父親一生拿刀,他是一個地道的屠夫,他把尖刀捅向牲畜的頸項時,從不會把牲畜的慘狀放在心上。
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屠夫,並不是每一個屠夫都引來謾罵。父親在母親病重時,想到了最有力的方式來屠宰生性溫厚的牛。
他用利刀割開牛頸項下的食管,把水管放進去,整個晚上,在幾十斤水通過牛的胃滲入肉中,他便可以賺足這幾十斤水分的錢了。
那時,他年紀尚小,他們住的是低矮的磚瓦房,他在睡夢中聽到黃牛粗重的喘息聲,他也曾經看到牛微微閉上雙眼,沉重的喘息中,眼皮闔上,重又打開,反複著,最終虛弱地倒在地上。他想到父親用尖刀剖開牛肚子,胃裏一陣痙攣,他感覺自己身心戰栗。
如今,他經營著這座城市規模最大的海鮮市場,在這個沿海小城裏,他擁有得天獨厚的經營優勢。而繼母經營的養生館也是生意興隆,他不需要坐班,就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那份財富。
可是,這一切無法讓他獲得滿足,他的內心如同一個廝殺的戰場。記憶仿佛一個暗影將他籠罩,如今的財富卻成為他心上揮之不去的痛。他不太明白一個人的生命是否要與曆史緊密地連結在一起。一個人,年輕時要忙於事業,要維係身邊的交際圈。是不是,年紀大了,一切都應該瓜熟蒂落,社會角色就理所當然要向內心偏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