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了,是瘋病,治不好。”
“你說人會瘋,牲畜會瘋,我信,你說棗樹會瘋,你才是瘋。”
父親認真地說:“我們這旮旯就這麼叫,有的說是中風。”
母親見父親表情嚴肅,知道他不是在逗笑,於是歎一聲,道:“人會老,樹也會老,我要是有一天中風了,你就給我下點老鼠藥,省的拖累昌和汝。”
父親黑著臉,道:“老東西,我會死在你前頭,你還是自己把老鼠藥準備好吧。”
父親心裏疼惜母親,他嘴上不說,可是,心裏明白,這個家沒有了老伴,他和有昌不知道會活成啥模樣。
他心中對老伴充滿感激,他對老伴的體恤與關愛都是通過罵罵咧咧的粗話傳達出來的。
到了九點鍾,隻剩下最後一隻茶葉蛋,父親抱起小孫女向家中走著,母親提著塑料箱跟隨著。
初秋的天氣,天空變的高遠,太陽灑下銀光,將大地輝映的無比遼闊。
柿子樹上結滿了青瑟的果子,知了猴依舊在濃密的葉片間聒噪。
“日子真不見過,冬天很快就到了,秋蛉一叫,懶老婆就要縫棉襖了。”母親道。
父親道:“你給宸縫的小棉襖,穿起來像個棉花垛,今年讓玉汝買。”
“不縫也罷,我的手拿針線都會抖,真不知道能不能看著咱宸長大。”
父母說話間回到自家的院子,父親將小孫女放到院中,他伸手在褲衩口袋裏摸了摸,低聲對母親說:“給點錢兒,買盒煙。”
母親在口袋裏拿出一遝零錢,父親不情願地說:“每天拿這些分毛的碎錢,買一盒煙,人家都要數半天。”
父親抱怨著轉身走出去,母親把小雨宸抱回屋,遞給她一隻剝好的茶葉蛋。小雨宸吃完早餐,拍著圓鼓鼓的小肚子嗲嗲地說:“宸宸飽了。”
母親摸一下她圓潤的小臉蛋,親昵地說:“好呀,宸兒吃飽飽了,咱們和姑姑去菜園子。”
玉汝抱起雨宸,母親在樓腳推起了小推車,她們走出小區,一前一後走在鋪磚甬道上。順著寬闊的馬路向前望去,連綿的遠山盡收眼底。九月的山巒,呈現出一片深沉的墨綠,那裏是父親的“管轄區”。
母親笑說:“村裏就剩下那一塊小山包了,等哪天開發商看好那座山,你爸就失業了。”
玉汝知道那是母親對父親的揶揄,她笑說:“媽,那裏有村裏人祖祖輩輩的先人,再怎麼開發也不能把祖墳掘了。”
“現在的年輕人,哪裏還記的老祖,等農村都被開發完了,就要蓋到山上去了。”
玉汝覺得母親對於開發商並無好感,對於自己眼下居住的樓房也並不覺得驕傲。父母這輩人,沒有讀過書,沒有一技之長,她們的根始終紮在泥土裏。
小雨宸仰頭望著天空上的雲彩,嗲嗲地說:“花花。”
“那不是花花,那是雲彩。”奶奶說。
母女兩人走到一條狹長的小路上,她們已經看到那些低矮的磚瓦房。這裏猶如一個安靜的小村落,大大小小的貓和狗四處溜達,一派祥和的景象。
其實,從小區到這條小路隻不過十分鍾路程,隻是她們放慢了腳步,把這當成了閑適的散步。
小路上遍布著石子,母親推著手推車,慢下了腳步,玉汝看著路邊的風景,小路邊一條窄窄的溝渠邊上長滿了藤蔓,粉紅,紫色,雪白的牽牛花在陽光下閃動。她伸手摘下一多,別在雨宸的耳朵上,小雨宸一動不動地說:“要鏡鏡,宸宸漂亮。”
“去振國哥哥家照鏡鏡。”玉汝親昵地說。
振國是一個九歲的小男孩,是自家房客的孩子。房客是一對河南的中年夫婦,女人每天穿行於城市的大街小巷,靠揀垃圾維持家庭的日常開銷。男人收破爛,把每天的收入存起來,供孩子讀書。
這裏有十幾處房舍,房子的真正主人都是村裏的村民,過去是村子裏照顧的貧民戶,大隊上允許他們在這裏蓋房養殖,可是沒有真正的土地擁有權。
舊村改造,大家都住進了樓房,這裏便成了那些外鄉人的天下,他們大多是收破爛和擺路邊攤的小攤主,唯一的村民是愛酒如命的來富叔。
“北大荒”和“二鍋頭”是來富叔的最愛。他與老伴分居多年,老伴獨自一人住著三室一廳的樓房,兒子也已經結婚生子,成為一名正經的包工頭。
他一人每天開著那輛破亂的三輪車,去工廠的食堂拉豬食,心滿意足地做起了養豬專業戶。
父親的六間磚瓦房和來富叔的養豬場隻有十幾米路程,從前,父親在這裏養過豬,不賺錢,養過雞,依舊不賺錢,就幹脆把房子租出去,賺這點十拿九穩的房租錢。
來富遠遠地看到她們,搖晃著身體向她們走來。
母親對玉汝笑說:“你來富叔不喝酒也是打醉拳。”
玉汝笑起來,小雨宸害怕來富爺爺用胡茬紮她的小臉蛋,一個勁往姑姑懷裏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