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簾疏雨暗西樓(3 / 3)

你不要太當真,呆不下去了,就回來找我。

那是師父最後對她說的話。她的淚水滴下來,濕了襦裙。滿眼蒼翠裏她隻看到黑白的顏色,明天,大概就是她出嫁的日子吧。

出嫁?

這個詞,用得真正的恰當嗎?

一個妾罷了。

“以後,你就住這裏吧。”一個婆子對她說著,“這個叫碧紗的丫頭,以後就侍侯你,需要的話,找老婆子我就是了。”她說著,看著錦瑟有些局促的模樣,便一笑,“在這裏不比從前,隻要在限度之內,想怎樣就怎樣。二夫人也不必如此。”說著,微微笑了笑,轉身便離開了。錦瑟卻沒能從老婆子的話裏反應過來。倒是那個叫碧紗的丫頭,忙前忙後,忙裏忙外,倒還是個明白的人。

轉眼間便到了六月,春暖花開的時節早已過去,隻剩下春江早暖的水,和柳樹上斜掛的月。

“夫人,有燕子。”碧紗說著,放下手裏的東西,出神地看著天邊。

錦瑟淡淡道,“我不是什麼夫人。”她說著,卻也隨著碧紗的手抬了頭,燕子的確都回來了,細細的燕足宛若情絲。

“那盆花開了呢。”碧紗道,“那盆花開了。”她知道錦瑟不喜夫人或姨娘那些詞語,便不恭地沒有加上任何的稱呼。

“我知道了。”錦瑟淡淡的答應了聲,卻聽得有人來說,老夫人有請。

錦瑟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如同見鬼了一般的惶恐。

拜見了老夫人,隻聽得康老夫人淡淡的一聲,“坐吧。”說著,揮退了丫鬟。

錦瑟四下看看,謝過後便坐在西首最末的一張椅子上。康老夫人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近日裏來,聽說煜兒沒去過你那裏?”她說著,聲音緩慢,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隱隱的輕蔑和鄙夷,淡淡的從空氣裏飄了出來。

“康公子的事,老夫人定是知道的。”錦瑟在心中暗歎,口中恭敬道,“怎奈素衣下落不明,奴婢不過替他人做嫁衣裳罷了。”她本就不是

“聽你的話,似乎並無不滿之意。”康老夫人聽了,淡淡的說了一句話,不見得有幾分喜,幾分怒。

錦瑟道,“單論奴婢而言,脫了樂籍自是幾生難盼的幸事。奴婢隻感老夫人、公子三小姐的恩德,肝腦塗地無以為報,怎又會生不滿之意?”

康老夫人手中的念珠動了動,她笑了笑,錦瑟恍惚間就似乎看到了她二八芳華時的模樣,柔美裏,始終帶著點點的冰冷。

“如此說來,老身倒有一件事要拜托與你了。”她說著,目光訂在錦瑟的身上。

錦瑟隨即彎腰下拜,口中道,“請老夫人吩咐。”

康老夫人歎了口氣,悠悠道,“起來再說吧。”

錦瑟拜到,“但請老夫人吩咐。”

康老夫人隱約有欣欣然之色,再三喚之,錦瑟始才起身,依舊恭敬地坐在西邊的最下首,默然而又誠懇地繼續聽下去。

康老夫人歎息了一聲,道,“老身十六歲出嫁,為家為國,自認為無愧天地。可不知是天命還是注定,結發十載,膝下無子無女。”她深深地望了錦瑟一眼,繼續道,“第十二年的時候,才有了煜兒。老身隻曉得,要讓他快樂。於是事事都遂他的願,都依他的意。那個叫素衣的……”她頓了一下,冷笑道,“便也是看在他的麵上,才未曾追究。”

“你一定奇怪,老身為何與你說這些。”她笑了兩聲,不見得有快樂之意,“下月煜兒回江南老家,你也一同隨著去吧。”

錦瑟深感惶恐,又跪了一次,懵懂的回了自己的居所時,還茫然得不知作何反應,耳邊不停的隻聽到碧紗的聲音,至於碧紗說得是什麼,她卻根本就沒有聽清楚過。

自錦瑟走了後,康芷熙才慢慢從後麵走出來。一麵將康老夫人攙起,一麵笑道,“就姨母看,怎樣?”

“她見我,隻以‘老夫人’相稱,自稱‘奴婢’,語氣恭敬,不見得像是作假的樣子。還算識得幾分大體。若撇開身份不談,倒也是個好女子。”康老夫人說著,沉吟片刻,“我今日待她如此寬容,也不過是憶起了往事。”

“當年你姨丈落魄時,曾有一家樂館的女子所助良多。當年老身遠在江南,自不知此事,後來你姨丈高中,老身便隨他來到京中,他也未曾說過此事,後來……”她頓了頓,歎息似地道,“沒想到那女子竟也非同尋常,知你姨丈先前是騙她說未娶後是負情於她,便填了一首絕情詞。聽人說,詞終,人亡。”

康芷熙怔了怔,無發言語,隻聽康老夫人又道,“這個孩子,從來我是寵得習慣了的。改日裏為你托付一個好人家,也未免都在一起的,失了本分。”

聽了詞言,康芷熙忽然就覺得多少年來的希望突然就這樣破滅掉了。太強烈的反差讓她有些無法接受。她隻覺得是一片空白的,無論是什麼,都是空白的……很蒼白很蒼白的白。

“那麼,姨母您……”她勉強的說了句話,卻又接不下去,隻覺得心口發疼,鼻子有些酸。

康老夫人微微的笑了笑,似乎未察覺到她的反常,一麵走著,一麵道,“如果煜兒點了頭,收作妾,也就罷了。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孩兒,但倒也落得個清白出身。”

康老夫人說著,隱隱有歎息之意。她又怎願獨子納此中之人為妾,隻不過康煜喜歡的,她總會遞到手裏去,無論什麼。

而兩人卻未料到的是,錦瑟因看到院中的桃花,多留了幾瞬,便將二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