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光(1 / 1)

第八章 清光

常記兒時半夜起來坐等家父從車站回來,外邊是好大的月亮,胡同裏石板上是滿滿簇新簇新的清光,也不是雨濕,而隻是月亮灑落在石板上的那種。父親歸來,雖已是夜深,而母親照例要給家父做飯,一拉一推的老式木頭風箱即刻響起,單調而讓人感到溫暖的聲音在這樣的夜晚會傳得很遠。炒菜是不會的,下一碗麵或再加上兩個荷包蛋,是父親的晚餐,如果這也可以算是晚餐的話。這樣的晚上,還有別的什麼事?到後來竟全部都忘掉了,忘不掉的隻是那簇新的月光,那月光竟是有幾分溫婉的意思在裏邊。

再一次,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學生領著我走山路,是往一個村子裏的小學校趕,趕去做什麼?是去睡覺,因為隻有那裏幹淨一些,便深一腳淺一腳跟定了他。雖是走山路,但亦是遠遠近近的一派清光,那麼好的月亮在城裏是看不到的。抬頭與天上的星星互相對望,雖是誰也不認識誰,但也竟讓人在心底發一聲讚歎,整個的夜空,是剛剛打掃過的那種清曠,每一顆星星都像被人仔細擦拭過,真是好看。那清光不是在一片兩片石板上,而是浮在遠遠近近的莊稼地和山巒上,真是一派清光爽然。

再有一次是隨懷一去大覺寺,看了玉蘭,喝了茶,而且還吃到鰣魚。懷一說起非典時期的事,說那時候他就被安排住在大覺寺裏,而且把床就安放在露天的石牆之下,據說野豬有時候會在晚上來訪問。那樣的晚上,明月在天,清光在地,古刹鍾聲,自是清冷無比,想一想,真是令人向往之至。我忽然覺著即使是很不好的非典,也不妨讓它再來一次,也好讓人在此安住一下。那天懷一隻是說野豬,我希望聽到他說某一頭野豬突然一下子鑽到他的床下或再把床拱起來的險事,卻最終沒有,這又很讓人失望。世人隻知男女相悅是豔福,而露天睡在大覺寺裏看月亮,卻是比豔福更要好上十分的事。想想那遍地的清光,滿耳的夏蟲鳴,裏邊竟是詩的意思。隻可惜玉蘭盛開的晚上是不能露宿的,如能露宿,把一張竹床支在玉蘭樹下,設若再有好月亮。

有時候,半夜的時候我起來,碰上月亮好,我會朝外望它一望。不為什麼,隻為看一看那清光,看一看天上的月亮。在我心裏,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那月光裏真像是有看不到的金粉銀粉,正在絮絮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