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過去的藥丸(1 / 1)

第三十章 過去的藥丸

晚上一邊為朋友寫字,一邊喝茶。寫字用的是古赤亭紙,墨是碟子裏的剩墨,墨不多,兌點水,淡到金農的那個意思。筆是我所喜歡的山東萊州的筆,我一直在用這種筆,很耐用。我很少寫大字,寫小楷也自覺不行,也隻好寫給自己看看。朋友要的那首古詩想必許多人都背得出:“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這首詩,我每每隻願寫此四句,下邊往往就略掉不寫,也不知道張九齡會不會同意。我以為他這首詩到此結束最好,下邊的六句有點多餘。我又以為這首詩的色彩亦好,丹橘,綠林,一紅一綠十分爽利醒目。現在的橘子成熟後顏色發紅的像是已經不多,洞庭山的小紅橘也不知現在還紅不紅,而唯有同仁堂還在賣“橘紅丸”。小時候隻要一咳嗽,家大人肯定就會從櫃頂的瓷壇裏拿出味道頗不惡的“橘紅丸”。那時候同仁堂和許多的這堂那堂都可以登門給熟人合丸藥,收幾文加工費,丸藥以蜜合,可以存之久遠,尤其是放在瓷壇裏,隔一年半載取出來總是很軟的,即使不那麼軟,用手捏來捏去也就軟了。如果是肚子痛,不用說,家大人又會從櫃頂的另一個瓷壇裏取出味道更加頗不惡的“山楂丸”。這兩味藥簡直就可以當作兒童的零食。中藥店過去都叫“堂”,這堂那堂的,堂裏的夥計來合藥了,拎著搓藥丸的那兩塊有槽的烏黑的板子。母親會讓廚房炒幾個好菜,再燙幾嗉子酒。合藥的材料早已經齊備了,小紅橘的皮也早幹爽利了,山楂也是幹的,早就切成片曬好,蜂蜜是去鋪子裏買的。

給朋友寫字,倒想起這些往事了。丹橘在北方自然是沒有的事,別說庭中,就是屋子裏的大陶盆裏也不會有,而其上市的時候也大約在秋天快結束的時候,大約是已經下過幾次霜,北方人也隻叫它“小紅橘”,其大小一如大個兒的棋子,用白定的盤子擺一盤放在那裏煞是好看。可惜吃小紅橘的時候水仙還沒種到盆裏,如果小紅橘和水仙放在一起,顏色應該是絕配。小紅橘的顏色比朱砂紅,而又比大紅淡,這樣的橘子是要成簍成簍地讓人送上門。家大人會先在裏邊找,找帶綠葉的,找好了都擺在盤子裏,要看那麼幾天,一直看到葉子幹了,但最終還是被我們吃掉。吃小紅橘的時候就像是一項工作,重要的是要那橘子皮,小時候,我手巧得很,會把橘子皮剝成一個蝴蝶。我們吃橘子的時候,家大人總是對我們說:“少吃少吃,吃多了上火。”而往往還會再接著說一句:“怪事不怪事,橘子上火,橘子皮卻下火。”這樣的小紅橘,每年一到深秋總會被我們吃掉好幾簍,其實是為了合藥丸做準備。山楂差不多也是這時候下來,總是有那麼幾天,家裏有人在那裏切山楂。山楂不好切,裏邊有籽,硌刀。幾個人一齊切,切好曬到院子裏去,太陽好,兩三天就幹爽了,要是碰到紛紛地下雨,就要把切好的山楂送到點心鋪去炕。怎麼炕?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當年的山楂丸怎麼會那麼好吃,居然會偷偷拿來當零食,還會分給同學。

晚上喝茶寫字,居然會想起這事。山楂又已經到了上市的時候,小紅橘卻有多少年不見了。元雜劇裏有這麼一句道白:“就是吃半片橘子皮,也不敢忘了你洞庭山。”一言如此,讓人想起小時候的小紅橘,真是情何以堪。北京的同仁堂現在是幾乎遍布天下,隻是不知道他們現在合藥做橘紅丸用的是什麼橘子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也隻能是江南的丹橘!若碰巧是洞庭山的,就算是正宗的正宗。北方的地麵雖十分的廣大,卻沒有橘樹的蹤影,北風瀟瀟的庭中,也隻有棗樹或柿子樹,也許還如魯迅先生所說,“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