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母親的吊蘭
蘭花在北方之難養，每每讓人想起胡適先生的那首“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一天兩回三回地去看，總是希望它開花，但它就是不開花。采蘭種蘭本是希望它開花，如果總是不開花，讓人感到掃興是肯定的，但蘭花的好，鄙人以為即使是不開花，葉子疏疏落落的亦是好看。養蘭最好是用那種古陶盆，很大的盆子疏疏落落種幾株，讓它慢慢長起，如果有好的太湖石，再一拳兩拳地配在蘭的旁邊，無事對坐，手捧一卷線裝本，看日影慢慢移動，方是歲月靜好。
我的母親喜歡各種的花，早上起來會去前邊的院子看花。母親個子不高，看蜀葵要仰著臉。蜀葵真是開花好看而又極其好養，沒人怎麼照料它，不知不覺，它長起來了，不知不覺，它已經開花了，花色也真是多，從白到粉，從粉到大紫，從花株的下邊漸漸往上一路開起，一直會開到霜降。母親喜歡這種花，每每采一朵兩朵放手上看。再就是草茉莉，還有那種開花濃黃、花朵甚小的雛菊，母親會把它移回來，但每每死掉。母親還喜歡大麗菊，這真是一種花瓣重複之再重複的花，圓圓的像個大饅頭，我的一個好朋友寫文章就把它叫作饅頭花；而民間之所以把它叫作蘿卜花，是因為它的根子太像蘿卜。人們種花養花總是要看它的花開得如何，葉子和枝幹長得如何，一般都不會留意花的根子，而唯有大麗菊，一年一度總是要讓人把它的根子從地裏掘起來藏好，否則它就會被凍死，所以人們才會格外地注意到它的根子。大麗菊是極其普通而且到處都可以讓人看到的花。曾看一張照片，蔣介石先生和他的夫人坐在那裏說話，兩人之間的茶幾上放有一瓶插花，細細一看那花竟然是紫紅色的大麗菊，別是一番富麗隨意。這真是讓人感到很親切，隨意的繁華才是真正的繁華，世間的事隻隨意便好，想想，可能是院子裏正有此花，便采來插在那裏，真不知道是蔣先生采來插，還是其夫人采來插。但因為這花的極為普通，便又讓人覺得是真心真意，不像日本花道的處處機關。我的老嶽母，年年都要種兩盆大麗菊，用那種紅陶的大肚子陶瓶，一左一右地擺在門口的高台子上，此花入夏後真是十分的能開。
今天起來，忽然想起要畫吊蘭。吊蘭是蘭花嗎？但有一點可以說，吊蘭比蘭花更入畫，更有筆墨味道在裏邊，一叢一叢地長起來，抽出長長的花莖，然後垂下，然後又是一叢叢一叢叢地長出來。吊蘭的花是小小的，小到要讓人去憐愛，花蕊又是一點點的嬌黃。鄙人從小到大，眼前總是有一盆兩盆的吊蘭掛在那裏。有時候遠遠看它，它又真像是瀑布流水。我的母親去世後，我把她親手種的那一大盆吊蘭搬了回來，隨著它的一長再長，我是把它一分再分，是的，家裏現在左一盆右一盆的到處都是吊蘭。那年去加拿大，去別墅餐廳裏吃飯，忽然就看到了吊在那裏的吊蘭，想想也是好笑，忽然覺得親切，非要站在那裏和它合影。那吊蘭正在開花，一小朵一小朵，又是一小朵一小朵，不免又多看它幾眼，而在心裏忽然想，再看它一眼，這一眼就當是替母親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