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知風草
年年如斯,也沒人去種,陽台上的花盆裏一到春天照例都會長出我喜愛的知風草。知風草的穗子特別小而又鬆散,我總想它應該是小麥或粟穀們的親戚,隻是它太小,不知怎麼就在花盆裏長了起來,稍有小風,它就馬上搖動起來,所以叫“知風草”。每次搬家,我總是舍不得那幾個紅色的老陶盆,那幾個陶盆總是讓我想起家大人往花盆裏種菊花的情景,好像那幾個老陶盆過去就是專門用來種菊花的。家父於春天剛剛到來的時候總是要忙一陣子,把土弄來,再把肥弄來——也不知他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肥,黑乎乎的,也不臭,倒像是香,泥土的香,而又不全是,是樹葉子漚過的那種味道。肥和土拌在一起,先是把盆子裏的土都倒出來,幹結的泥塊都會被一一敲碎,然後再把它們攪和一回,然後才把這些種花的土放在盆裏,再把花籽撒進去。因為家父喜歡花,還喜歡親自種,所以那時候家裏有花鋤什麼的,還有小鏟,還有洋鐵皮的噴壺。家大人那時種的花約略有這樣幾種:晚飯花、雛菊、美人蕉,還有薄荷和紫蘇。而那些知風草,雖沒人去種,但也會隨之在盆裏長起來,而且總是欣欣向榮。
說到陽台上的知風草,很奇怪的是總要讓人想到秋天向冬天過渡的那些日子。天已經很涼了,這時候新鮮的白蘿卜已經下來了,切了大塊,用熟豬油煎了,再用好醬油和冰糖慢慢地煨,大塊大塊的白蘿卜都給煨成了一塊一塊琥珀的顏色,味道真是好。這樣的蘿卜也隻能在冬天還沒有來,秋天快結束的時候吃到,一過這個季,白蘿卜就不再是那個味道。這時候的陽台上,一盆一盆的花幾乎凋零了葉子,而唯有知風草還綠著,是一絲絲的綠,頂著霜化成的水珠或者是深秋的雨水。知風草的綠,在夏天是容易被人忽略的,而在冬天來臨之前,它的綠就不再容易被人忽略,寒涼卻晶瑩。這時候的知風草是瑟瑟的——也隻好用“瑟瑟”這兩個字來形容它,秋雨給人帶來的感覺永遠是近乎哀愁,再加上秋風,它就那樣抖動著,或者是已經下過了一兩場雪,偶爾看看它,居然還綠著。石榴樹在冬天是要入房的,那房也是很冷的,玻璃上會結霜。而知風草居然又在盆裏生長了起來,碎碎的,綠綠的。時下人們多種菖蒲。金農畫菖蒲,全用短筆,一筆一筆真是有耐性,而菖蒲也真是碎得不能再碎的筆觸。而知風草就更細碎,一有風吹,輒搖動不止,深秋尚綠,示人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