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愛蓮說
各種的花裏,蓮花是別一種風致。不說它與佛教的關係,即使說,也恐怕有些說不大清。據說佛教世界中的蓮花並不是我們尋常一到夏天就可以看到的那種。而到底是哪一種?好像誰也說不清。以佛教的典籍來說蓮花,那大概每一瓣的蓮花花瓣都有南方江湖上隨處可見的小舟那樣大,而且還會動不動就放出七色的光芒來。這就是神話了。而民間水域裏到處可見的蓮花,再大也大不到那樣,而且也不會放光。在民間,蓮花、荷花,和李清照酒後一下子“誤入藕花深處”的藕花我以為都是同一種花,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能看到的荷花,而不是可以種在水缸裏的那種睡蓮。睡蓮和荷花不是同一個科屬。睡蓮開花小而且隻浮在水麵,不可能讓一隻小船一下子開進去,更不會有什麼深處,隻有荷花才會長到一人高或比一人高。孫犁先生的小說寫過在荷花蕩裏打遊擊的事,船就是西進去東出來地劃來劃去,也隻因為荷花可以長到很高。這荷花便是蓮花。至於民間怎麼把一種花弄出兩個名字,到底怎麼回事,這需要讓那些既有閑情又有時間的人去做一番考證。但有一點可以在這裏說明,蓮花的叫法好像是要早於荷花。“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這首古詩真是熱鬧,水光波紋都在,時時還被魚攪動。細讀這首詩,亦有歡愉的情緒在裏邊。而這首詩裏的“蓮葉何田田”,倒又好像是在說現在的睡蓮了。所以說,有必要弄清楚睡蓮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中國或它本來就是中國的植物,而荷花的出現又在什麼時候,或者,它們的名字是從什麼時候最先叫起。
宋代的周敦頤可以說是愛蓮花的總代表,他的一篇《愛蓮說》沒有多少字,卻真正幾乎是家喻戶曉。他總結出蓮花的許多種好,而我隻喜歡其中的一句,“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這種態度如放在人類的社會交往上,那簡直就是一條很好的紀律。若實實在在講到賞蓮花,對於不會遊泳的人來說也隻好如此。而蓮花到了夏天在北京到處有賣,後海一帶,幾元錢一枝,買回去插在瓶中可連開數日。而積習難改的我是更加喜歡那團團的蓮葉,買回去煮粥,粥色碧綠,頗引人食欲,六必居醬菜下這樣的粥很好,想喝甜粥加糖也很好。而蓮花的好處也正在於此,不但有花可看,蓮蓬和藕都可以吃,而且好吃。所以說,隻此一點,蓮花可以說是足以自誇的。
漢語中的“蓮”字發音和“可憐”的“憐”字一樣,讓人“愛憐”或“憐愛”一時說不清,但意思在裏邊。明清之際盤碗中的圖案多有“一把蓮”,其主角就是蓮花和蓮葉。這種圖案一直到現在都有,畫在盤心或碗底,比“鳳穿牡丹”和“金魚戲蓮”更加民間一些,也更讓人喜歡。民間藝人在碗盤的底部畫“一把蓮”的初衷,現在已經很難讓人揣測,是讓人愛憐這瓷的碗盤,還是推而廣之地去教人博愛一切?反正意思是好的。“一把蓮”這種圖案後來還出現在家具上,比如新婚的床幾之上,那意思就更清楚了,朱漆的木板上以金漆畫團團蓬蓬的一把蓮,好看而喜氣。
鄙人曾收藏幾尊北魏鎏金板凳佛,有觀世音造像的,是垂下的那隻手持淨水瓶,抬起的那隻手持蓮花,那蓮花的柄子長長的,宛然的,可真是好看。我常想,做人要學觀世音大士才好,胯下騎得住長毛施施然的犼,手裏掣得起宛然的蓮花。唯如此,才是偉丈夫,倒不在你長胡子不長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