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鬱氣倏然堵在胸口,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息。而寒意,在幻想的情欲冷卻後,再一次侵骨而入。
鳳雁北裹緊被子瑟瑟地抖著,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的人,害他落到此等地步仍逍遙自在的燕子嘰,已被他用藥物控製住的皇兄,還有始終跟隨著他的親妹莫商……
他不是一個容易將別人放在心上的人,但是一旦將那人放上心頭,便是全心全意地付出,因此,對著一再傷他的燕子嘰,他始終無法徹底狠下心,所以才會有這次的可怕遭遇。
以後,燕子嘰再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半年後,北國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事。
燕南候意圖謀反,被誅九族。一夕間,風雲變動,曾睥睨天下的燕子嘰成為喪家之犬,四處遭到通緝。而原與漢南並肩稱雄天下的北國,也因少了這頂梁之柱,而在國勢上大不如前,自再無力與如日中天的漢南同立於霸主的地位。
“找到人了嗎?”掌心把握著一杯香茶,鳳雁北倚欄而坐,目光落在波光瀲灩的湖麵上,淡淡問。
阿大垂手恭立對麵,“回主子,興安傳來消息,在一家妓院發現燕子嘰的蹤跡,月河他們已經趕過去了。”
“嗯。”鳳雁北臉上不見任何情緒波動,手心杯舉到唇邊,一口飲下。清冽馥鬱的茶水入喉,唇齒間盡是回香,“讓青雙進來。”
阿大應聲倒退而出。半刻後,門被叩響,鳳雁北收回目光,看向那推門而入的絕色美人。
“奴婢青雙見過王爺。”女子行至近前,盈盈一禮,抬起頭,曾經的冷若冰霜早已不見,代之而起的是,無法掩飾的癡迷。
她原被燕子嘰救出,然又於三月前再次闖入五王府行刺鳳雁北。隻是這一次,她自己心裏明白,完全是借口。她想見他,想到日夜難眠。自第一次行刺他不成,而被他抱在懷裏那一刻起,她的心就陷溺在了他溫柔而漫不經心的笑裏。
所以,即使明知他無心於己,她仍然沒用地臣服在了他的腳下。
“丫頭。”鳳雁北一把將青雙拉進自己的懷,看著她的粉臉染上紅霞,“給我殺了燕子嘰。”他的聲音清冷,在青雙震驚地抬起眼看向他時,狠狠地吻住她的櫻唇,肆意地憐愛。
即使落到平陽,燕子嘰仍然是一頭老虎,想要殺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也應該讓他嚐嚐被親近的人背叛的滋味了。
半晌,唇分,鳳雁北看著如軟泥般癱在自己懷裏的女子,有瞬間的恍惚。他,好像沒有吻過那個女人……
“好。”第一次被心愛的男子如此親憐蜜愛,青雙整顆芳心幾乎都要融化在他的柔情中,突然明白,如果能得到他的歡心,即使讓她去死她也甘願,何況隻是去殺一個人。這時,於她來說,殺誰,都不重要了。
甩開腦子裏莫名其妙的想法,鳳雁北唇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放開青雙,“去吧,我等你回來。”有的時候,對著女人要適當地嗬哄才有用。
“是。”青雙眷念地看了心上人比自己還要美麗的俊臉一眼,不舍地退了出去。她滿心希望地以為,隻要完成了他的吩咐,就一定可以得到他的喜愛。
阿大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跟上她,不準出任何差錯。”茶水從壺口落進杯中,水霧嫋嫋,帶著撲鼻的清香。
阿大離開,門掩上,雅閣裏恢複了初時的安靜。
鳳雁北隻手撐頭倚向窗框,半闔著眼,手中把玩著精致的朱砂杯,神態悠然自得,方才發生的小小插曲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
靜,無比的靜。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蘭花香,讓人隻想沉溺其中不願醒來。難怪這家酒樓如此出名,雅間敢要到十兩金,隻是這香,便值了。
慵懶地倚在窗欞上,他彎起唇,為這想法吃吃地笑。
這裏很暖和,比王府暖。
鳳雁北不由自主依著窗框小憩起來,那一頭烏黑柔亮的青絲披散在雪白的衣上,鮮紅的眉心痣在夕陽照耀下顯得分外妖嬈。
同一時間,靠近燕都的陌陽城外,四月才轉暖,還下著初春的雨。
河邊,一個瘦小的女人挽著褲子雙腳踩在仍刺骨的水中,正冒雨洗著衣服。她的腳邊石上,堆積的衣服直到那膝蓋骨有些外突的腿彎處,而岸上的木盆中,已裝了大半盆清洗過的,顯然她站在這裏已有一段時間了。
“阿水,這裏還有。你洗完再回來吧,我給你留著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撐著傘走過來,將另一隻手抱著的衣服丟在女人的腳邊,笑容滿麵地道。
叫阿水的女人看了眼那堆女子的衫裙,“嗯”了一聲,沒有再說其它。她自然知道那是少女自己的衣服,不過反正都是洗,也難得計較。何況她的腿已經沒有感覺了,再多站一會兒也沒什麼大礙。
少女沒再看阿水一眼,轉身走了。
阿水蹲著,無暇顧忌手上被凍裂的傷口在水中泡得泛白,還浸出點點血絲,隻是埋頭賣力地洗著。雨絲雖然不大,但是在其中站久了,依然浸透了她的衣服。濕發貼著她蒼白的臉,不知是汗還是雨水,順著發梢一滴一滴落在水中。
她的額角,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直探進發際,顯示著她是一個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道的人。
直到天黑,阿水才洗完所有的衣服。當她從水中上岸時,已無法站穩,硬是直直摔倒在地上。很久後被凍醒,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般穿上鞋襪,吃力地端著衣服一瘸一拐地回到本村土財主為積陰德所修的善堂,一個專門收容無家可歸之人的地方。
桌子上擺著少女給她留的兩個黑饃饃,和一根醃蘿卜,早已變得冷硬。
她的手紅腫開裂,使不了筷子,隻好就這樣拿起來啃。
人的命有的時候很賤。從那樣高的地方掉下去,在寒冷湍急的河中漂了那樣長的時間,除了差點廢掉一條腿外,竟然沒有其他大礙。
喝了口冷水,將幹硬如石的饃衝下肚,阿水這才起身換下身上的濕衣。
真賤!當她看到那個仍套在手腕上已被水泡得變了形的燈草芯手環時,不由啐了自己一口。
如果沒人將她撈起來,也許她會死吧。鑽進冰冷的薄被中,耳中聽著大通鋪上其他人熟睡的呼吸聲,雙眼瞪著黑漆漆的屋頂,她想。
傻子阿桂。腦海中浮起一個女人輕蔑的叫喚聲,她心中有些哽,可是眼睛幹幹的,沒有辦法用淚水衝掉那種感覺。
她的確是一個傻子。
傻子好啊。過一天就算一天,什麼也別想了吧。在腦子裏浮起另一張麵孔前,她趕緊阻止自己。
別想了,別想天上的月亮,也別想江南的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