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京汴梁城外二十裏,奇寶山腳下一處民風淳樸的村子裏。一個牽著匹高頭大馬的老者和一個牽著頭小毛驢的年輕男子肩並肩走著。
“父親,這是不是您說的奇寶山?”年輕男子指著近在咫尺,碧峰翠巒的山對身邊的老者說。
老者看看層巒疊嶂的青山,這應該就是奇寶山沒錯,可是山近在眼前,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上山的路,他不免有些“望山興歎”,當偶然看見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草棚上挑出一個寫著大大的“茶”字的布幌子時,便對兒子道:
“晏捷,前麵有一處茶棚,我們去歇歇腳,說不定還可以打聽到上山的路。”
老者帶著兒子剛來到茶棚,一個獵戶著裝的中年人就迎了出來,幫他們把馬和驢在大柳樹下拴好,再給他們各自衝了一碗茶。
老者打量著這個中年人,看他一身獵戶裝扮,料想他應該知道上奇寶山的路,當即問道:“這位官人,看你這一身裝束,是獵戶吧?”
“是啊。我平時都是上山打獵的,就是最近才閑了下來,幫我們家孩子的娘照看照看茶棚。”中年人一臉淳樸地笑道。
“那麼,你一定知道上奇寶山的路了?”老者輕輕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問。
當然知道了,奇寶山可是這個村子所有村民賴以生存的山,但凡這裏的人是沒有不知道奇寶山的。
不過,獵戶在看看他們兩個人的裝束後,趕緊說:“如果你們是來打獵的,那我勸你們還是打回頭吧,不要枉送了自家的性命。”
“為什麼?”老者禁不住問。
這奇寶山,顧名思義,滿山遍野的奇禽異珍。也就是因為這個,他才從汴梁城內慕名而來,好容易來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就這樣回去。
“您二位是打遠路來的吧,難怪還不知道呢。”獵戶歎了一口氣,“前不久,這山上不知道打哪裏來了一隻黑熊羆,已經壞了村子裏好幾個村民的性命了。如今沒有人再敢上山啦。”
想當初村裏人在農閑時候可以上山打獵,挖野菜,外村人可以來野遊;可現在,村民們“談熊色變”,即便是沒有官府禁止上山的榜文,也沒人再敢上去了。
熊羆,黑色的?正在邊品茶邊欣賞茶碗上生動有趣的圖案的晏捷,一聽見獵戶的話,嘴裏的一口茶咕咚咽了下去。他就說嗎,這打獵不是好玩的,相較之下,寫字作畫既安全又高雅。
“父親,咱們打道回——”不料他的話沒完,就被父親瞪得咽回了肚子裏。
“幹什麼大驚小怪,一驚一乍的!”老者斥了兒子一句後,對獵戶道:“官人,我們出來一次不容易,實在不想就這樣回去,這奇寶山這麼大,那隻黑熊羆也未必就會被我們父子碰上;再者,我們就是來打獵的,便是真的碰上黑熊,也不怕。所以還請官人告知我們上山的路。”
“這個……”獵戶實在是為難。要是真的把上山的路告訴了他們,那萬一這父子二人有什麼三長兩短,他不是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嗎。
不過思來想去,他還是把上山的路以及上山後該如何走告訴了老者,然後拿給他們一個鋼叉,一個踏弩,做為防身之用。
告別了獵戶,老者帶著兒子晏捷順著路向山上走去。
山道上,除了草樹被風吹動的聲響之外,一片寂靜。
晏捷一路上磕磕絆絆走在山路上,內心始終惶惶不安,總是想著山裏的那隻黑熊羆會突然竄出來攻擊他。他小心翼翼地尾隨父親,觀察四周的動靜。
“晏捷,今天我們要不是專程來打獵的,為父定要登上山頂,那時候咱們茫茫中原大地就一定會盡收眼底。”老者邊對兒子有說有笑,邊向山上走。
登上山頂?嗬,不知道那時他們還有沒有命在。虧得父親還可以談笑風生,他可是怕得要命。要是跟著父皇來的是九哥就好了,九哥膽子大,不至於怕。唷,才想起來,他怎麼就沒學習九哥為了躲避來打獵,在頭天晚上便裝著在床臥病呢。唉,悔呀!
“奇怪,人人說這奇寶山上奇珍異禽滿山遍野,現在咱們都到了半山腰了,怎麼會什麼都遇不到。”老者自語。
還不是被那隻可怕的黑熊羆吃光了。思忖之後晏捷倒是靈機一動。“即然這樣,父皇,咱們下山算了。”
“不是告訴過你在民間不要叫我父皇嗎。”
“這裏沒其他的人。”
見父皇絕口不提下山,晏捷也隻能隨著父親繼續一步步朝山上走。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朝山林密處走去。
突然,晏捷“啞”的一聲尖叫,嚇了身邊的老父親一跳。
見兒子嚇得躲在他身後,老者定睛一看,原來樹下盤曲著有如一堆亂草繩般大大小小,粗粗細細的蛇。
不就是一堆小蛇嗎,也這麼一驚一乍的。他長籲口氣,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兒子嚇了;想起上山的這一路,就連倒掛在樹枝上的小蛇,倏的一下由一個樹枝飛到另一個樹枝的鳥,突然竄出一閃而過的野山雞,都能觸動兒子那敏感繃緊的神經,他更篤信帶兒子來野外磨練一下是正確的。
“跟著我繼續走。”老者說完,徑自朝密林更深處走去。
密林深處,樹木參天,似乎遮天蔽日。穿行在這裏,一陣陣的涼氣襲來,使晏捷越發的躁動不安。剛上山的時候,他的耳朵似乎就出現了幻聽,總是隱約聽見黑熊羆的吼叫聲,鼻子裏也總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此刻,又隨著父親走了幾十步遠,他覺得黑熊羆的吼叫聲已經由遠及近,鼻子裏的血腥味也由淡轉濃,甚至覺得那隻饑餓的黑熊羆就藏在某棵樹後緊盯著他。
“撲通”一聲驀然響起,晏捷又嚇了一大跳,手裏的鋼叉掉落在地,回過頭不見了父皇。“父皇,父……”朝前踉蹌了幾步,才發現這裏有個陷阱。“父皇,您沒受傷吧?”
“沒那麼要緊。”本來他射下了一隻野兔,就在朝前走打算撿回勝利品時,不慎掉入了獵戶為逮野獸而布下的陷阱。“晏捷,你趕快到山下村子裏找人來救我。”這個陷阱足有四米深,單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晏捷,根本不可能拉他上來。
他一個人下山?那……萬一碰上黑熊羆可怎麼辦,不是隻有等著死翹翹的份了。
猶豫不決之時,他隻覺得身後似有聞嗅之聲,不覺頭發森然豎了起來;就在山風急驚,草木搖動的時候,他回過頭,一下子傻住了。——距離他不到二十米遠的地方,一頭全身黝黑,體壯膘肥的黑熊羆正盯著他!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熊,活生生,麵對麵的。沒等黑熊羆低吼著向他撲過來,他已經昏過去了,頭朝下栽落進陷阱。
老者抱著兒子仰天長歎,想到他們父子今日就要命喪在此,想到等過了今日,宮裏的後妃宮娥,外廷的文武百官發現他失蹤了,還不都亂套了嗎。
可是他現在一籌莫展。
也許當初真不該一意孤行堅持上山。幸好他的第九子沒來,不然又賠上一個。
此時已是日昃時分,落日的餘暉已經透過參天大樹枝葉的縫隙照了進來,樹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影子投射在陷阱裏麵,峭楞楞如鬼一般。
許久了,這裏除了孤寂,什麼也沒有,更沒有上山的村民。
不會有人來救他們了,他應該死心才對。自己已經年逾花甲,死了也不足惜,可是兒子風華正茂,尚未婚配,也要陪著他一塊死在這;思及此,老者的臉上不由得掛下兩行淚。
天色漸漸晚了,四周已經黑蒙蒙了,樹被風吹得沙沙的響聲跟其它的響動交織在一起,讓人不寒而栗。
“老人家……”
什麼聲音?老者似乎聽見了人聲,隻是這種聲音極其細微,時斷時續的,後來才漸漸的由遠及近,由模糊到清晰。
“老人家……”
是有人來救他們了?不管是不是,總之是有人來了,老者陡然心生絲絲希望,盡最大力量呼喊著“救命”二字。
陷阱口處火光越來越亮,火把燃燒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不多時,便圍滿了一群手持火把的村民。
“老人家。”是那個獵戶。
他見這對父子天都黑了還沒有下山,料想他們是遇上麻煩了,於是湊了二十幾個熱心的村民,成夥結隊上山來尋人。
眾人很輕鬆地拉老人和少年上來。
此時的晏捷依舊昏迷著,他被村民們抬下了山,安置在了獵戶家裏。
“官人救我父子二人性命,這份恩情,我真的是無以為報。”老者邊守著昏迷在土炕上的兒子,邊感謝獵戶的救命之恩。
“老人家,還說什麼謝呢,救人是我們做人的本分啊。”晏捷的腿摔傷了,獵戶坐在一旁邊用木棍給他削著拐杖,邊搭著老者的話。
一語未了,老者忽然聽見院子裏有女子的笑聲,他心裏不禁納罕:雖然現在是孟秋時節,但這時候已經是子正時分了,這般夜闌人靜之時,是誰的笑聲這般隨意,這般的大。
心下想著,隨著獵戶來到戶牖之下,借著院子裏的光亮,他看見一個大紅襦衣半掩半開,底下穿著綠褲紅鞋的女子。
在光亮的映襯下,老者看清楚了她的容貌:一對秋水眼,兩彎黛眉。
這樣容貌的女子還真是世間難找。
她手拿殺豬刀,開始同一名男子“梆梆梆”地剁著案板上的豬肉,然後將剁好的豬肉用荷葉包裹好,動作十分麻利。
她剛從開封城裏跟哥哥賣肉回來,就聽娘親說明天鄰居二子娶親,要擺宴,訂了他們家三百斤切好的精肉和臊子肉,這才一刻不得閑地忙活起來。想到這三百斤的肉定能買上好價錢,她一點疲憊感都沒有,依然是邊砍肉邊說笑。
老者好奇地繼續打量著她:她言談爽利,坐下來歇息的時候竟也沒有半刻斯文,那一對金蓮或翹或並,兩個耳墜子像打秋千一般;每次她手托著下巴的時候,她那雙秋水眼總會時不時向上翻著,一副不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