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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話說杜小鳳來到擷芳樓,看見了不堪入目的一幕幕,打算要走,突然又站住了,一定要看看晏捷在裏麵幹什麼,若他真的跟外麵的嫖客一個德性,她不用手裏的殺豬刀在他身上戳上幾個透明的窟窿,就不姓杜。

她藏起刀剛大搖大擺的進到裏麵去,就被人攔住了。

“喲,一個女人也來逛妓院啊。”

“誰規定女人就不能來了。”她在耐著性子跟老鴇子說話。

“我規定的。一個女人,瞎湊什麼熱鬧,走走走。”

“我是十四王府的仆人,來找十四王爺的,宮裏林賢妃派人傳信叫王爺趕緊進宮。”

“是嗎?”老鴇看著杜小鳳精致姣好的臉龐,暗暗的打起算盤:這女子是十四王府的仆人,要是能跟十四王爺買到她的話,即便是夏侯海棠將要被一位富商巨賈贖身娶走,那也不必擔心擷芳樓沒紅牌了……老鴇的眼前閃過一大堆的金光閃閃的金子。“好,我正好找十四王爺跟海棠也有事呢?”老鴇帶著滿臉惡心的笑容說罷,帶杜小鳳上了樓。

到了海棠軒,沒等老鴇子敲門,杜小鳳拎著剛才被她藏起來的一口殺豬刀,挽起袖子,一腳就飛踹上門,脆弱的門板,啪嚓一聲,就倒了,沒等老鴇子反應,一道煙卷了進去。

原來,荷袂翩躚的夏侯海棠正一邊跳著舞一邊用毛筆蘸著墨彩在四扇並立的窄屏風上畫著不同品種的海棠花。而趙晏捷正站在一旁吟詩,為夏侯海棠的畫錦上添花。

“君是詩中老作家,笑將麗句換名花。花因詩去情非淺,詩為花來語更佳。”

詩作剛畢,一聲巨響令晏捷跟海棠停止動作,看向門口。

杜小鳳的出現令晏捷駭然。

“你果然在這裏!”杜小鳳火星亂迸,恨不得馬上將晏捷一刀囊死,於是叱了一聲,操起刀便朝趙晏捷砍去,“居然來這種地方,中山狼,無情獸!不要臉的人渣!敗類!”

“鳳妹你聽我說,你誤會了,我……我跟海棠其實隻是知己……是知己而已。”晏捷沒命地邊躲邊解釋。

“我叫你們到閻王爺那裏去做知己!”杜小鳳氣得渾身發軟,但仍揮舞著刀,追砍著趙晏捷不放。

老鴇子剛想叫這裏的玄衣保鏢進來,忽聽王爺叫這女人娘子,她一驚便沒敢管,原來這女人是十四王妃。我的天哪,幸好她沒有來得及跟王爺說,不然非惹禍上身,居然打主意打到王妃身上了。

不過老鴇子轉念一想,招納不來這種女人也不是什麼遺憾的事,這種連自己的王爺夫君都敢剁的女人,即便是進了她的擷芳樓,將來萬一哪跟神經一錯亂,得罪了客人,也必是燙她手的山芋一塊。

“鳳妹,冷靜,你隻有冷靜了,聽我慢慢解釋。“趙晏捷上躥下跳,踉踉蹌蹌,四處躲避。

“抓你個現行,還解釋個屁!”杜小鳳呼嘯著仍不放棄。

“男人來這裏再平常不過了,怎麼偏你家的不成,你這個女人真是胡攪蠻纏!”海棠邊說邊去為趙晏捷擋刀。

“狐媚魘道的女人!好好的良家女子不做,跑到這種地方來跟男子做那種肮髒下流的事情,我沒找你算賬你反倒有理了!”杜小鳳說完,看著被海棠護在身後的晏捷,痛斥道:“你給我過來,躲在女人身後你算什麼男人,敢做不敢當的醃臢!”她一刀劈過去。

手起刀落,她想劈的是趙晏捷,沒想到夏侯海棠欲替晏捷擋住刀。

晏捷見狀趕緊護住海棠,他的胳膊即刻鮮血噴湧。

“你……居然為她擋刀?”他居然為這種女人連命都不要了,難道他跟這女人的感情是真的。杜小鳳呆了,失神半晌,一把將殺豬刀砍在木桌上,刀刃入木三分。

她走掉了。

“興兒,我們也回去吧。”晏捷捂著胳膊上的血口子,不顧夏侯海棠的攔阻,忍痛出了擷芳樓。

“王爺,咱們現在要去哪裏?”趙興攙扶著趙晏捷,問。

“當然是回家了。”

“可是老爺子會叫我們進門嗎?”

“會的,”晏捷忍痛淒然一笑,“她會想聽我的解釋的。”

“老爺子會收拾你嗎?”

“會吧,苦打重罰也說不定。”

“您怕嗎?”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怕的。”

“王爺,老爺子會不會摟草打兔子,捎帶手連我也一塊收拾了?”趙興聽了晏捷的話,如孫猴子聽了緊箍咒,四肢五內一齊皆不自在。

“你覺得呢。”

* * *

果然,主仆二人到了王府門口,朱紅大門敞開著,無人阻攔,趙興攙扶晏捷回了臥室。見杜小鳳坐在床榻上氣色不善,趙興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死狀淒慘,活狀恐怖。

杜小鳳吩咐侍立一旁的仆人送王爺去醫館包紮後,見趙興借著送王爺想溜。

“王八崽子,少縮你那王八脖子!你過來,我問你話!”興兒屏聲息氣地走到杜小鳳跟前垂首站著。隻見她騰地站起來,指著趙興罵道,“好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獅子腿了,跟你爺幹的好事啊,可真是你爺的心腹。告訴你,甭想著繼續跟我花馬吊嘴的,實話實說我饒了你,若有一字假話,我先揭了你的皮,再跟那個不長進的下流東西算賬。”她指著他,“實話說,你爺從什麼時候開始去那種地方的,是他自己想去的,還是別人調唆的,你為什麼瞞著我?”

“老爺子饒命,小的,沒法子說——”

沒等趙興話說完,杜小鳳一揚手,一個漏風的巴掌照臉括了上去,打得他一個踉蹌,直撞到了那邊的門上。

“你是啞巴了還是嘴巴裏有茄子塞著了。”

趙興站穩後趕忙撲通跪倒在地,左右開弓給了自己一頓好嘴巴子,打完說道:“老爺子,求您別為難小的了,小的不能說啊。”

“你想著瞞了我,就能給你那不長進的下流爺尋方便了?說!不說我揭了你的皮!”

“老爺子,您還是揭了我的皮吧,求您超生。原諒我真的不能說,您是好人,我寧可被好人揭皮,這樣不至於太慘。”趙興在地上咕咚咕咚碰的頭山響,指天畫地,賭咒發誓,“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我若暫且拿話支吾,有半句假的,叫我嗓子裏頭長疔。”

趙興的這番話稍稍平息了杜小鳳的怒火。“我隻問你,你不需要說話。是他嗎,九王爺?”見趙興沉默不語,杜小鳳什麼都明白了,瞪了他好半晌,才喝道“要不是看你還算老實交代,我不把你的腿砸折了呢。起去!”

興兒嚇得早已動彈不得。

“愣著幹什麼,漏風的巴掌沒挨夠,還等窩心腳呢!”

興兒忙磕兩個頭,爬將起來,抱頭鼠竄而去。

看他踉踉蹌蹌逃離,杜小鳳快步出了王府,大步流星朝九王府走去。此時的九王府,大門虛掩著,被杜小鳳一腳踢開。她不顧家丁阻攔,很快的到了正院。

“叫你們王爺來!”

“什麼邪風把弟妹吹來了?”九王妃在遊廊上站著,蹬著矮木欄杆,拿著牙簽剔牙,看著十來個仆人挪花盆。見杜小鳳闖來了,她冷哼道。

“少廢話!我不找你。叫他出來!”

“嗬,好大的口氣啊!”九王妃扭頭噗地吐掉剔出來的汙穢物,丟掉牙簽,走出遊廊,到了杜小鳳跟前。“一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你叫他他就得出來見你?”看著身穿半敞半開的大紅襖子,粉色長裙,一手掐腰而立的杜小鳳;不知為什麼,杜小鳳此時的曲線玲瓏,風姿綽約,在她看來竟成了餳澀淫浪,“我又不是那些眼皮子淺的男人,你做那輕狂的樣給誰看。別以為你跟我那色鬼丈夫之間那點肮髒鬼祟的事情我不知道,兩個人的腔調都夠使了,別打量誰是傻子,”

“自古道:好鞋不踏臭糞。九嫂說話太難聽,我不跟你說話,我找的是他,我知道他在。”說罷,杜小鳳衝正堂高叫道:“九哥若還是個男人隻出來見我就是了,若不是,便盡可以躲著。”

“大清早跑來我府上大呼小叫的,簡直是豈有此理!”九王妃喝令一邊呆站的侍衛,“都傻了不成,還不給我轟出去!”

“不得無禮。”趙宗佖終於還是出來了。“弟妹,親臨寒舍有何指教?”他笑道。

“你休推醉。當哥哥的帶著弟弟去那種肮髒下流的地方,你怎麼幹得出來啊!”

“弟妹你誤會我們了。”趙宗佖明著是在為趙晏捷解釋,暗地裏卻是在煽風點火。“既然是皇家人,對精神的需求便比一般的百姓高些,我們涉足青樓隻是為了尋找知己,至於肉體之歡,倒在其次。”

“行了,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簡直無恥下流到了極點!”

“真是無理取鬧啊,降不住自己的男人,倒來管別人興師問罪。”九王妃道:“我是樞密院樞密副使的千金,既嫁給了王爺,尚且要睜一眼閉一眼呢,你說你一個山野村夫的女兒倒較的什麼真呢,以為飛上枝頭就是鳳凰了?”

“閉嘴!”趙宗佖臉色鐵青。

“你敢這麼跟我說話?”九王妃訝然。

“怎麼不敢,我敢休了你你信不信,別以為朝廷裏能跟遼國對抗的隻有你爹。”

“你……你要是敢休了我,我絕對讓你付出代價。”

“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叫我付出代價。”趙宗佖果真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書房走去。

“沒良心的你真的要休掉我,你敢,你敢。”九王妃雖如此說,但也是真的害怕了,跟上去撕打他。

杜小鳳看著他們離去,她本來是找趙宗佖算賬的,根本沒想到會引得他們夫妻二人起了爭執。她上前去阻止,去解釋,可反倒被九王妃罵了句貓哭耗子。

她呆呆地回了王府,走著走著呆坐在遊廊的木欄杆上;見趙晏捷緩緩走來,坐在她身邊,她立即移開一點。

“從今以後別靠近我,我嫌你髒。”

“鳳妹,我跟海棠之間絕對清白,我渾身上下由裏到外都是絕對的清清白白。”

“一個嫖客跟一個妓女糾纏不清,要如何清白。休想我原諒你!”

“我向天發誓。”

“休想!”

“我向你下跪。”

“休想!我要是信你,便再不活著!”

“鳳妹,到底要我怎樣你才願意信我嘛?”晏捷站起來,急得團團轉。

“要我信你的清白,除非你以死謝罪。”

“我——”

“怎樣?”

“隻要能證明我的清白無辜,我寧願以死明誌。”說著,晏捷當真要把頭朝遊廊的紅柱子上撞。結果被杜小鳳攔下了。

“試試你而已,你還真的要血濺當場嗎。”

“可是鳳妹,我還是要解釋。”晏捷重新坐回杜小鳳身邊,“海棠是個丹青名手,我去擷芳樓就是願意看她作畫,我們在一起真的從來沒有做過別的事情。她連自己真實的姓名,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八歲那年父母亡故,就被哥哥賣到了擷芳樓。鴇母見她是個美人坯子,於是將她收養,教她琴棋書畫、歌舞音樂,一時間她便成為了汴京名妓,是文人雅士、公子王孫競相爭奪的對象。她的歌聲比鍾琴鼓瑟還好聽,她的舞姿比玉環飛燕還優美;她嬌弱清麗,有著十分敏感細膩的內心世界;雖然身在煙花之地,但卻是從不賣身的。鳳妹,我們真的就是好朋友,你相信我,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我也絕不是那種嫖娼宿妓的人,我不騙你。”

“夫君,你的傷還疼嗎?都是我太衝動了?”杜小鳳輕撫著晏捷受傷的手臂。

“疼,可你的這句話是最好的外敷藥。”晏捷用另一隻未受傷的胳膊攬住小鳳,“鳳妹,從這一刻起,我們兩個再不三日一大吵兩日一小鬧了,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好不?”

“嗯。”杜小鳳首次小鳥依人。

“那麼,我以後還能去找海棠嗎?”晏捷臉紅地低頭輕聲問。見偎在他肩上的杜小鳳驀地直起身子看他,他嚇一跳。

“我得去找她。”

“鳳妹別再去了,……我以後也不再去了。”

“夫君,我的刀落那啦,我是去拿刀。你以為我還要去找她算賬嗎?你剛才不是都已經解釋過了嗎。”

“這樣啊。”晏捷如釋重負,歡天喜地。“可是鳳妹,我去取吧,你看馬上要下雨了。”

“不用,你在家養傷。”杜小鳳微笑道:“我去去馬上就回。”

看著小鳳離去的背影,晏捷露出陽光明媚的笑容,從今以後,他跟娘子之間不會再有“口舌之爭”,可以永永遠遠安穩地過日子,一切總算是鳴金收兵了。

王府上方的陰雲密布,他的心情晴朗明媚。

* * *

夏侯海棠獨倚窗前,抱著她的《鶯鶯傳》,茫然地朝皇宮的方向看著。

方才聽媽媽跟她說,一位剛剛死了妻子,想續弦的富商巨賈,相中了她,要娶回她去做正房。如果她嫁了,就可以離開擷芳樓這種地方從此從良。可是她要不要嫁呢。

按方才的情形,晏捷跟他的娘子分明已經勢同水火,他們會不會分開呢,如果他們分開,晏捷這次能不能夠娶她回去呢。

她的心裏終究還想著趙晏捷,雖然明知道有可能嫁不成他,但她還是心存幻想,畢竟他才是她想嫁的人,從兩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她一直做著才子佳人的美夢。

她一輩子也忘不了自己跟晏捷相識並從此芳心暗許的那一段美麗往事。

那是暮春三月的一日,擷芳樓裏熱鬧非凡,人頭攢動,大多數公子是衝著她夏侯海棠而來。然而公子多情佳人無意,她不願意也不可能挨個接待,於是就出了一副對聯,能對出絕妙的下聯者,她才肯接待。

哪知一位大腹便便的公子哥昂首闊步傲然出了人群,抄起毛筆便在紙上揮舞起來,隨寫隨念道:

“天上下雪不下水,雪到地上化成水。由雪化水太費事,不如幹脆就下水。”

人群中的竊笑聲立即此起彼伏。

腰纏萬貫胸無點墨的草包!這樣的學問也敢來逞詩才。原本跟九哥立於花案旁的趙晏捷笑笑,輕輕拿起筆在紙上一揮而就:

“公子喝茶不喝尿,茶到肚裏變成尿。由茶變尿多費事,不如直接就喝尿。”

旁邊的公子哥居然拍手誇讚道:“好詩,好詩!”

還是他身旁的仆人提醒道:“公子,他罵你哪!”

“啊,罵我哪?”

夏侯海棠的注意力頓時被趙晏捷引去。她道:“小女子有一上聯,不知公子可否賜教下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