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你看看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嘛。”
“十四,你應該知道那個夜叉婆的父親於七日前投敵叛國了吧?”
“知道啊。”
“十四,你的機會來啦。”
“什麼機會?”
“跟弟妹從歸於好的機會呀。”
“九哥,這兩件事情有關係嗎?”
“哎呦我的傻十四,你還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跟你鬧,女人都是喜歡有男子漢氣概的丈夫,你自己檢討檢討吧,反正她在我府裏這些日子都跟我抱怨了,說你一點剛性也沒有,整日裏舞文弄墨的,不知道上戰場殺敵,報效國家。說真的十四,這次你若能請纓帶兵出征打退遼國大軍,弟妹定會原諒你,再不會埋怨你不像個男人。”
本來趙宗佖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讓趙晏捷休掉杜小鳳,後來他“幡然醒悟”,想出了毒辣的一招,把趙晏捷指使去打仗,就憑趙晏捷那副熊樣子,碰到遼國的虎狼之師,必然命喪邊境,這樣一來可謂是徹底斷了杜小鳳的念想,二來趙晏捷府裏的堆積如山的財產也會悉數歸他。
“可是,我連馬都上不去,哪裏會打仗啊。”
“找個有作戰經驗的老將軍帶著你啊。你想,你是主帥他是副將,打了勝仗回來,功勞是你的,弟妹到時候除了誇你文武雙全,便沒話可說了,還不是得開開心心跟你回家。”趙宗佖拍拍晏捷的肩膀,“俗語說‘大蘿卜哪裏用得著尿澆’,十四你是個聰明人,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趙宗佖走後,晏捷一個人出了金明池,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竟一步步到了皇宮去見神宗皇帝了。
“父皇,宋遼的戰事怎麼樣了?”
“難得你這個‘方外之人’也關心起國事來了?”坐在案牘裏側為邊境戰事煩心的神宗很是意外。
“父皇,我想請求隨軍出征。”
“原因?”神宗心裏暗暗一震,依稀記得上次帶他去奇寶山打獵,他還心不甘請不願的,老大不樂意,這次居然主動要去打仗。
“就當是磨練吧,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且我還是個皇子呢。父皇您不是也希望我有所磨練有所改變嗎。”
“戰場上刀槍無眼,馬革裹屍,魂歸狼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武將尚且如此,何況是你一個富貴場裏走,錦繡堆裏爬,手無縛雞之力,連馬都上不去的文人。你這是在意氣用事。鳳丫頭知道嗎?”
“知道,她願意。”
“你九哥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休了妻室,不然也惹不出來這場大禍。此刻他倒是躲的無蹤影了。”
最後神宗還是同意晏捷去了,一是為了磨練他,二來大宋自建國以來一直重文輕武,如今遍數朝中大臣,全部大眼瞪小眼,幾乎無一可用之人。
晏捷回了王府,坐在床榻上,抱著杜小鳳為他縫製的菊花枕呆呆坐了幾個時辰,唉!采得菊花做枕囊,曲屏深幌悶幽香。喚回四十三日夢,燈暗無人說斷腸。
“爺,您又在想老爺子了?”天色已晚,趙興進來掌燈。
“興兒,我要去打仗了。”
“啊?”
“沒聽清楚嗎?我說我要去打仗了。”
“不會吧爺,朝廷裏大兵小將多的是,怎麼偏偏叫你去呢。”
“興兒,我走了之後你要看好家,另外,把我書房案子上的一封信交給王妃。即便是馬革裹屍,魂歸狼煙,我也瞑目了。”
“爺,您會平安的。”
“興兒,記得叫她務必要拆開看。”
“爺您忘啦,王妃不認得字啊。”
“那你就把信的內容轉告給她。”乖乖啊,他怎麼忘了呢!
* * *
宋遼之間本已相安無事幾十年,如今九王妃的父親投了大遼,立即挑起一場戰事,在他的挑撥慫恿下,大遼背信棄義,把幽雲十六州中應州和朔州的兵力集結在雲州,準備像大宋宣戰。
戰事緊迫,趙晏捷於第二日便打點行裝,準備隨軍出發。出發前一刻,他去見了已為人婦的夏侯海棠,然而夏侯海棠沒有出來見他,隻是托人帶給他一首詩,至於詩的內容,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如今隻說晏捷。
趙晏捷見了夏侯海棠回來,在趙興的幫助下,費了半日勁終於穿上了鎧甲,到了王府門外。他站在馬前,看著這“龐然大物”,不敢近前,當看到馬昂頭狂嘶不已,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還好,在眾人七手八腳的幫助下,他九牛二虎之力終於乍著膽子上了馬,然後學著別人提起韁繩,嘴裏叫著駕駕駕駕駕,可是馬就是站在原地低頭不動,最後還是趙興忍住笑,拍了一下馬屁股,馬蹄才噠噠的緩緩向前。
晏捷害怕摔下來,趕緊俯身伸開雙臂緊緊摟著馬脖子。他算是順利隨軍出征了,情況如何暫且不表,且說趙興。
奉了晏捷的命去把話轉告給杜小鳳,興兒來到九王府,卻被家丁攔在門外,王爺有命,誰敢放人進來跟杜小鳳見麵,就叫誰死。
沒辦法,趙興隻好“故技重施”, 悄悄爬上了牆頭朝裏窺探,真的看不到老爺子,看來九王爺的確已經限製了老爺子的自由,要想輕易接近老爺子是不可能了。得想個辦法,他跳了下來,不禁想。
然而,即便他左思右想,又哪能想象得到高牆裏杜小鳳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轉眼趙晏捷離開有個把月了,趙宗佖等他傳來橫屍疆場的噩耗,實在是等得心癢難撓了,等到掌燈時分便立即叫仆人預備一桌美酒佳肴,找杜小鳳調情,盼望共度春宵。
“鳳妹,你真美!”麵對杜小鳳,他越看越愛,越瞧越喜,越想越幻,不知道要怎麼奉承她了。“跟我飲一個成雙杯如何?”
“休書沒有給我拿到,不必跟我花馬吊嘴的,急著叫鳳妹。我問你,藏著我是什麼意思,偷來的鑼兒敲不得,你不知道嗎。”
“我還不是為了你能嫁我嗎,再說,拿到休書是遲早的事,不用急於一時。咱們先親香親香才是好的。”
杜小鳳聞言冷哼一聲,從座椅上站起來,到了趙宗佖身邊,“你是怕我拿了休書立即走人,所以急著拿我來調笑取樂。”她把手臂搭在趙宗佖的肩上,立即引得他全身酥麻如醉,“你不必跟我玩什麼鬼把戲,要是打量我不知道,就打錯了算盤了。”說罷腿向後一抬,一腳踹翻了座椅。
“鳳妹,你還不知道我對你的心嗎,”趙宗佖幹笑幾聲,“這會怎麼跟我開起這種玩笑來了。”
“誰跟你開玩笑。”杜小鳳眼神淩厲,“別以為你手握強權就可以巧取豪奪,我雖是一介弱女子,但也不是那用強權便可以隨意奈何拿捏的軟柿子。你不是想喝酒嗎,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著,自己斟一杯一飲而盡,再舉起酒杯啪的摔了個粉碎,然後綽起酒壺來,拉過趙宗佖的脖子來,捏開他的下巴就朝他嘴裏猛灌,“你給我喝,不喝光看我收拾你!”
趙宗佖本是風月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時今刻反被杜小鳳的舉動鎮住,終於是徹底領教她了。
不是東風壓了西風,便是西風壓了東風,她不作踐他,他便要拿她調笑取樂。看著趙宗佖滿嘴滿身都是殘酒,杜小鳳仰頭哈哈大笑,笑聲中夾雜著幾分悲涼。她一時拿趙宗佖作踐的興致已盡,也就不容他再多坐,攆了他出去,自己坐回床榻上嗚嗚咽咽地泣了一夜。
從那以後,趙宗佖雖然還是常常要找點借口去試探著接近杜小鳳,但難免遭到些戲弄,隻能夠找到一點精神刺激而已,簡直是望著美人興歎,欲近不能,欲遠又不舍,不曾隨意了一日,最後逼得他軟的不行,又來硬的,不得不放了狠話。
“我勸你趁早回心轉意,有多少好處呢。不管他活著還是死了,他活著就是休了你,你也別想著嫁別人,憑你嫁到誰家,也難出我的手心,我叫你不來,以後誰還敢收,不怕人離家散;他死了,你要麼改嫁給我,要麼守寡。倘若你真的終身再不嫁男人,我就服了你。”
“你用不著威脅我,我這一輩子不嫁男人就完了,我早就橫了心了;你若再逼我,我就剃了頭發當姑子去,再不然一刀子抹死了,也不從你的命。我是說的到做的到的。”
“那好,我看你到時候怎麼做。”趙宗佖頭也不回離開。
杜小鳳氣得哽咽,走出屋子站在高牆下,不停地用絲帕扇風。
“老爺子。”
原來,趙興又偷偷攀在九王府牆頭。黑暗裏,他看見一個人影遠遠的過來,起初影影綽綽的,後來才真切起來,終於見到老爺子了。
“興兒,你怎麼在這裏?”杜小鳳聞聲抬頭。
“老爺子,我必須長話短說。”趙興悄聲道:“王爺去邊境打仗了,他臨行前想跟你說他對你的心天地可為證,日月可為鑒,他還要我對你說——”趙興突然記不得了,趕緊看看信箋,接著讀道:“王爺還說,為了能證明他對你的心,你叫他做什麼都行,哪怕是馬革裹屍,魂歸狼煙。”
“你才說他去打仗?就他?”杜小鳳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好了,“他也就隻配耍耍毛筆杆子,連馬都騎不了,也敢去打仗。”
“還不是為了老爺子你能原諒他嗎。”
“為我?難道是我叫他去的不成。”
“可不就是老爺子您叫王爺去的嗎。”
“我什麼時候叫他去打仗了?”
“可是王爺明明說是你希望他去的,這樣才能得到你的原諒。”
“我沒說過。”
“可這是九王爺告訴我們爺的。”趙興一時攀不住,快掉下去了。
杜小鳳一聽是他,立即就覺得沒好事,當即問道:“王爺走了多久了,去了哪?”
“去了雲州,快半個月了。我走了老爺子,被九王爺發現我就慘啦。”說完跳下牆去。
杜小鳳火冒三丈,衝去九王爺的書房,到了門外聽見裏麵傳出他說話的聲音。
“不要跟我說應該,我要的是確定,到底死沒死,活我可以不見他人,但死我要見屍。”
“是誰死了,是不是他?”杜小鳳推門衝進去就問。
“你誤會了,不是十四,他是皇子,是征遼大軍的副將,出事了還了得。”趙宗佖遮掩道:“不是他。”
“你讓我走,我要去找他。”
“不行,那邊在打仗,太危險了。”
“你既然知道危險,那為什麼還要騙他去,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安的是什麼心思。”
“我光明磊落的,能安什麼心思。”
“磊落?”杜小鳳簡直想樂。“你是什麼心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現在馬上放我走。”她轉身衝出屋子朝大門口衝去,被家丁攔了下來。“你到底叫不叫我走,打算關我一輩子嗎。”看著趙宗佖,她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我隻想知道他是否逢凶化吉了。若他果真出了事,我終生不再嫁人;若他有幸沒事,我要了休書立即改嫁給你總行了吧。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就此跑了吧,不是說我難出你的手心嗎,就算我跑得掉,我的家人也跑不掉。”
說罷,杜小鳳離開了九王府,朝雲州奔去。路上情況無需細表,且說趙宗佖。
此時的他倒是暗自祈禱趙晏捷能夠平安了,不料他果然也遂了心願,第二日一早在進宮給父皇請安時,聽說了前線傳來了捷報,遼軍已經打敗而歸,宋軍打了大勝仗,已經在開拔回汴京的路上,此刻大概到了城外陳橋驛了。
原來趙晏捷在隨著大宋幾萬大軍到了距離朔州還有一百裏的時候,就聽探子兵來報遼國的軍隊早已攻占了朔州,於是大家不敢再貿然前進,聽從了宗將軍令,就地安營紮寨。
大宋軍隊軍紀多年幾乎是處在廢弛狀態,遼國凶猛彪悍令他們不寒而栗,以卵擊石肯定是要自取滅亡,於是宋軍從上到下搜腸刮肚,紛紛想怎樣克敵製勝的辦法。最後還是趙晏捷提出了讓宗將軍采納的意見。
朔州易守難攻,城裏的遼軍不了解宋軍作戰情況,說什麼不舍得出城來,於是宋軍實行堅壁清野,兩個月後,致使城裏遼軍斷了糧,惡得這幫虎狼之師嗷嗷直叫。接下來宋軍將計就計在城外做了飯,放了砒霜,砒霜份量不夠使,再放巴豆,然後官軍撤走。等遼軍狼吞虎咽地吃了放了砒霜巴豆的飯食,有些個當場七孔流血,有些個拉肚子拉到全身癱軟之時,宋軍傾巢出動,殺得遼兵丟盔棄甲,死的死,傷的傷,完好無損的則屁滾尿流地退回雲州。
然而,當神宗皇帝聽到消息,卻勃然大怒,指著報喜的士兵罵道:這樣做法你能有幾次,國家正規軍剿匪豈有這麼剿法的,照你們這剿法,朕何必派幾萬大軍到前線去,直接派太醫院的人去不就行了嗎。
“這是不是晏捷出的主意?朕猜著定是他,也就他想得出來。”但是神宗皇帝罵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是,是十四王爺的意思。王爺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隻要能打勝仗,什麼方法都是可以用的。”
侍立一旁的趙宗佖本來打算著派人去保護趙晏捷平安,如今聽他在平安回來的路上,倒是鬆了口氣。於是他回府去準備婚禮,快快迎娶杜小鳳進門。
再說杜小鳳,剛剛趕路到了陳橋驛,看見大批大批的宋軍在一條清流急湍的大河旁喝水。她躲在樹林裏,從人山人海中一眼看見了士兵群中的趙晏捷後,便一直出神地望著他。原來他們已經回來了。他毫發未傷,也還是從前那樣白白淨淨,眉清目秀的樣子,隻是那身鐵甲銀盔套在他身上是那樣別扭。
不管怎樣,他沒事就好,她可以安心了。杜小鳳欣慰地看著他,看著看著,不知覺間已經淚流滿麵。她該跟他要休書然後去嫁趙宗佖了,否則趙宗佖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思及此,她踏上了沒有護欄的石頭橋,朝趙晏捷走去。
趙晏捷這一邊,在杜小鳳一踏上石橋時,他便看到了她。“鳳妹!”他摘下頭盔,欣喜若狂地搖著呐喊,朝她飛快地奔跑過去。他凱旋歸來,這下能得到她的原諒了吧。
看著趙晏捷這般反應,杜小鳳眼淚又抑製不住地流了下來,她多希望能朝他狂奔過去緊緊抱住他呀,可是她不能,自從知道他根本不喜歡她,她就再也不能毫無顧忌,也再不好意思去抱他了。由於心裏千愁萬緒,她一個沒留心,腳下一滑,整個人滑落到河裏,頭戴的鬥笠漂浮在河麵順水衝走。
見此情景,晏捷迅速跟著跳了下去。“鳳妹。”他拚命想去抓住杜小鳳的手。
“丈夫,你幹什麼,不要命了。”
“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
然後他們再來不及說話了,頃刻間便被水衝走,衝遠。欲知後來的事,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