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條沒有給水承諾,而我卻有來自唐逸飛的誓言。不管相不相信,相隔兩地對我來說都是種煎熬,與承諾無關……
“水開了。”
嚴重走神,不知怎的聽成“誰哭了”。我猛地一收心,轉對來人,張嘴就道:“我沒哭!”
唐逸飛皆是一愣,凝眉看我,轉而含笑,自行調小火力,耐著性子慢慢重複:“我是說,水開了。”
這回我可算看懂,也聽明白了,抓起把麵條丟進滾水,衝他撇撇嘴,特鄭重其事地說:
“我覺得你應——該——不——餓!”
“也許吧。”他淡淡地說著,目光從我身上轉移到鍋裏,“可我想吃你煮的麵。”
不自覺地翻轉著手裏的筷子,我衝他揚眉,“那是,隻此一家別無分店。誰讓你要去美國的?去了你就吃不到了。”
我想我是被他幾分撒嬌幾分肉麻的話刺激地有點昏了頭,便毫無顧忌地說了句埋怨的氣話。本來我和他之間已經隔了層不能碰,不能捅,MADE IN USA的紙窗戶。現在倒好,可被我說這句話噴出的吐沫星子給徹底對穿捅透了。
我立刻尷尬地笑著往回糊弄,“開玩笑,開玩笑。人家好歹也是發達國家,花花世界,還能缺兩碗麵條……”
唐逸飛顯然不接受我關於發達國家物質資源豐富的合理化解釋。他徑自關火,直直對向我,擁有完美弧度的細長眼線隨他蹙起的眉頭暈出淡淡細紋,而他逐漸陰鬱的臉色也成功地將我言不由衷的幹笑遏製在嘴邊。
他猛地俯身,拉近與我的距離,鼻尖幾乎都快杵到我臉上了。心裏沒來由地發怵,我下意識地向後傾身子,還沒來得及後撤一步,唐逸飛已先行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牢牢固定在原地。
他又湊近了一些,漆黑的眸子鎖定我的眼睛,像往死裏看,“心馨,你真的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嗎?”
“這個,……”這是個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的問題,我需要好好地梳理給他聽,同時也梳理給我自己聽,
“雖然現在交通很發達,但是美國也不是輕易就能去的。雖然我知道你對莫莉雯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是她始終是愛你,依賴著你的。雖然兩年時間不算長,但誰又曉得究竟會發生什麼?各自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你可能會變,我也可能。也許實際上是我對自己沒有信心,也許吧……”
“不!”
他厲然一聲打斷了我越理越亂就愈發不明朗的頭緒,我有點錯愕,不懂他在否定什麼,也不明白他怎麼會如此激動,擒住我雙肩的手力道倏地加大,連他鏡片後密長睫毛的些微抖動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噤聲,不敢喊疼,甚至拖長呼吸,生怕會觸動他更深的情緒。他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控,埋下頭避開我的視線,從他起伏的背部我猜得出他一定在做深呼吸,一下,兩下,……
不知多少下之後,他慢慢抬起頭,刺入我眼裏的竟是他最讓我癡迷的笑容,像在自我嘲弄,又帶著無奈,失落,苦澀,複雜難懂。
“雖然堅定了那麼多年,不曾改變,但也不能要求對方也是如此。”他明明眼裏隻有我,卻每個字都像是在對他自己傾訴。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實在聽不懂他的話。
“心馨,我有點累,先回爺爺家了。”
他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像失重一樣飄進我耳朵裏,而我的思維仍停留在他令人費解的隻字片語裏,直到關門聲撞進心裏,我才如夢初醒,望著空空的廚房,不知該做什麼。
我媽進來的時候,我正盯著鍋裏半生不熟的麵條發呆。她難得的沒有追問我和唐逸飛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更難得的是沒有因為不追問而先劈頭蓋臉地削我一頓,隻是搖著頭轉身丟給我句,
“你跟我來。”
眼見這一幕我在電視劇中常見到:女兒端坐床沿,不明所以地望著母親從大衣櫃裏捧出個塵封已久的木匣子,忍不住心中百轉千回,揣測匣子裏麵究竟為何物。
我媽平時壓根兒不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如此這般煞有介事,嚴肅正經,我還真有點吃不消。她慢悠悠打開匣子,小心翼翼掏出厚厚一打信件推至我麵前,欲說還休地幾經猶豫,才幽然來句“看看吧”。
她這麼難得的文藝蛋疼,隻怪我太不習慣,沉不住氣崩了盤,沒接她手裏的東西,先自顧傻樂,
“媽,這該不會是當年咱爸給你寫的情書吧!?”
我媽挑起她精心修繪的眉毛,把信又擱回去,然後連同匣子通通塞進我手裏,擺出對我慣用的愛恨交織的表情,嗔道:
“胡說八道什麼!自己看!”
她一恢複常態,我頓感踏實多了,好奇地拿起泛黃卻仍保存完好的信封,一封一封仔細過目。收信人是我媽,寄信地址看著隻覺眼熟,也沒再多停留。字跡一眼便能認出是出自孩子之手,但一筆一劃卻很工整漂亮。越往後看,字寫得越來越好,筆鋒剛勁有力,同樣眼熟,好像最近常見到。再看郵戳,第一封是大概我上初中的時候,最後一封正好是我高中畢業。
隻看信封上的線索,我腦中的疑問迅速就被另一個巨大無比的問號而取代,“媽,為什麼唐逸飛會給你寫這麼多信?”
“還不都為了你!”我媽滿臉的埋怨,一副恨不得把我一棒子敲醒的模樣,“你呀,隻圖自己過得樂嗬。難為逸飛這孩子了,一直惦著你,想著你。”
“……”
“看我幹什麼!看信呀!”
木訥數秒,經我媽提醒,我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從第一個信封裏艱難地抽出折疊妥當的信紙。
“阿姨:
你好,展信佳!
我兩天前收到心馨的一封來信,確切的說,是一封情書。我想了很久,才決定冒昧提筆給您寫信……”
又花了幾秒,我終於想起來唐逸飛信中所說的“情書”原來就是我一度視為曠世傑作,後來被我廢物利用到他身上的那封。這種隻可私下傳閱的東西,他怎麼能上報組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