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您說,我也很喜歡心馨……”
毫無防備之下,醒目的“喜歡”二字劇烈撞擊我的心髒,碰撞出的火花眼前攢動,我有些暈了頭,說不清是悸動不已,還是難以置信。
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懵懂未經世事,他怎麼有膽量敢直接說喜歡,對象還是當事人的媽!
身為當事人,我忍不住偷瞄向了我媽。好在我媽相當淡定,嘴上卻絮叨開了:
“你媽我也算宅心仁厚,兩個半大的小孩什麼都不懂,也懶得跟你們計較了。誰知道,之後幾乎每兩個星期都能收到逸飛的來信,我不回,他還照寫不誤。
說要回來看你,我故意把你送回老家。人來了,見你沒在,一聲不吭又走了,我當時琢磨,這回總該死心了吧。沒想到,信還是照寫不誤。
說實在的,這孩子對你真上心,也真聰明。信裏從不對你問東問西,可我怎麼讀著都能讀出他對你還挺了解。比如吧,他好像知道你上中學成績一定會下降,沒事就愛跟我說些中學學習不同小學,需要一個新的方法和一個適應的過程之類的話,就怕我給你太大壓力。
他第二次回來,趕巧你又跟唐老爺子去少林寺了。他坐在咱家門口,跟個小大人似的嚴肅地要命,一言不發。我好問歹問,他才說唐老爺子是他爺爺,那時是他爸爸和爺爺關係鬧得最僵,他偷偷背著家人跑回來看爺爺,結果老爺子還帶著你躲得遠遠的。
當時,我真覺得這孩子可憐,想著你跟唐老爺子走得近,就教他也拿出給我寫信的恒心,給唐老爺子多寫信。別的談不了,還能談談你的那些事兒。他回去之後,我想著幫幫他,也開始給他回信寫寫你和唐老爺子,這一寫就是好幾年。
逸飛上次回來還是他高二的那個暑假,你又陪著陳寧去北京參加英語競賽。他雖然笑著說沒事,來看看我也成,但總歸還是很失落。我問他,想吃什麼。他說,心馨平時吃什麼他就吃什麼。我問他,你真的那麼喜歡我女兒?他點頭。我又問,你到底喜歡我女兒什麼?他說,喜歡你快樂,他也快樂。我說,我女兒吃土豆的時候最快樂。他說,那他就回去學怎麼把土豆做到最好吃。
我當時想,真是傻孩子一個,這麼多年一直那麼關心你。他對你的了解一點比不我這個當媽的少,我琢磨著也應該有所表示,所以才硬逼著你學做菜……”
說到這兒,我媽豎起蘭花指輕輕戳到我腦門上,笑罵道:“哭什麼哭,你這叫傻人有傻福!”
聽得入了神不知淚流滿麵,等我察覺,早哽咽不已,“不,不,不能因為我傻,你們都瞞著我啊!”
我媽兩三下抹掉我的眼淚,“告訴你?以你猴急猴急的性格,還能好好學習,還能考上大學嗎?逸飛隻給我寫信,就是怕耽誤你的學業!再說了,幫你們拖幾年,不就不算‘早戀’了嘛!”
“媽,我問你,”扯起我媽的衣袖,我抽泣著又問,“如果唐逸飛和我要分開幾年,如果我不等他,是不是顯得我忒不仗義,不厚道。”
她飛了我一眼,不答反問:“你覺得呢?誒,你跑什麼,去哪兒啊?”
我是個壞孩子,用一封不負責任的情書,拴住了個好男孩。我在這個城市活得逍遙自在,讓他在另一個城市默默守候等待。而當他不得不暫時離開的時候,我卻變成怕東怕西的膽小鬼,被自己無限擴大化的一切阻礙所蒙蔽,勇氣盡失。
而現在,我全懂了。我要跑去告訴那個好男孩:
現在輪到你休息,我要努力向你看齊。
奔至門口,我抬頭往樓梯張望,鬼使神差般調轉方向,舉步而上。仿佛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童年,高高的台階盡頭,是一個叫唐飛小朋友的家。他穿著奇跡般永遠不會髒的白褲子,傻子似的無條件相信我的童言童語,對於我任何有理的,無理的,歪理的要求均會一一滿足。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個記憶長得像年畫裏胖頭娃娃的唐飛。他站在門口,對我招手甜甜笑著,稚聲稚氣地說:“心馨,快進來。”
倏地小唐飛瞬間放大,變成了如今唐逸飛的完美模樣。腳步戈然而止,我以為這都是幻覺,哪知卻是現實照進回憶裏,眼前幾層台階上坐著的人,橫看豎看他就是唐逸飛嘛!
陳舊的樓梯上,他屈膝而坐,深埋著頭,骨節分明的大手沒入烏黑短發中,如此裝逼的姿勢,經他演繹頓覺自然順眼不少。心中不禁感歎,原來我陶心馨骨子裏也早早具備了裝深沉耍氣質的潛力。遙想當年,我也曾坐在相同的位置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仰天控訴,該死的火車太守時。
忍住一頭撲過去把麵前的人當醬豬蹄一陣亂啃的衝動,我難得內斂地掐出溫柔嗓音,輕聲道:
“帥哥,你迷路了嗎?”
他觸電一樣猛然挺直腰,抬起頭,好似即刻視力退化,眼眸中灰蒙一片,抓不住我的身影,就連神情也略顯木訥。我衝他咧嘴微笑,他仍無所動容,凝視與我。
久久,他才微微啟唇,輕柔如絲般喚我,“心馨。”
本不寬的台階被他占去大半,我舔著臉強勢插入,蹭坐到他身旁,不留間隙,挽起他的臂膀,偏頭靠上他肩膀。我望著他,努力醞釀出水汪汪,明眸善睞的驚豔效果,
“你還記得我給你寫的那封情書嗎?”
“當然”
他毫無遲疑的回答,令我心中泛出幾縷愧疚和心虛,但瞬即又被我磨煉出的厚臉神功功力壓了回去,相當理智氣站地說:
“那我就沒必要多做重複了。”
他會意點頭,嘴邊漾出舒雲淺笑,像夏日的微風,清新拂麵。這才算世界真正了解你的人,不是肚裏的蛔蟲,是心頭的肉,骨裏的血,緊密相連。
我喜歡死了我身邊的這個男孩,不知如何表達情意,像隻小狗一樣蹭過他微涼的手臂,笑眯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