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咎由自取
蘇梅靜靜凝視著那漸漸走近牆邊來的蘇流雲,心下猶若滄海桑田。她被困在牆中虛無的空間裏不得動彈,人間幾遭冬去春來,關於蘇意關於穀若素關於穀若秀的愛恨情愁,一個畫麵接一個畫麵地自她眼前掠過。
天下最甜不過是癡,天下最苦也不過是癡。是苦是甜,到底還是咎由自取,全憑於心。是故蘇梅並不以為蘇意或者穀若秀有什麼好委屈。
倒是可憐了那位蘇家庶出的長子,驟然暴斃,皆因為蘇意執念太深,情願為了一個穀若素而背棄他身為蘇家嫡長子的責任,背棄蘇家深以為然的未來,乃至蘇家為使蘇意回心轉意,不惜對庶出大兒子痛下毒手。
那位庶長子臨死也不得瞑目,兩眼恨恨地望向北方,深秋的寒並著他眼底的絕望,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侵蝕白牆中蘇梅的心。
好像地獄裏爬上來了一個萬寒惡靈。
隻怕今生今世,她是再也忘不了那般涼透了身心的懼意。
紅杏紛飛,是雨非雨。
懵然不知的蘇意,手扶白牆,目光怔怔地看那繁花似錦。隔著白牆,蘇梅竟能感覺到他心中一片茫茫。
蘇梅神色悲滄地凝著他。
紅衣隨著春風翻飛,掠過白牆。一個恍惚,人間杏花落盡。
鑼鼓聲響徹天地,蘇意一帶紅綢牽著穀若秀繞過白牆走向新房。
走著走著,他驀然回身望向白牆。
他終歸是記起來了。
那滿眼的悲涼……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蘇流雲伸手輕輕地摸著白牆梅花,經年不褪色的點點豔紅,被她溫柔的指尖一一掃撫。
“早知相思……如此絆人心……”
自宮中回來後,這牆上梅花早已不知教她反複細數了多少遍。
相思蝕骨,是這般地磨人。蘇流雲忽而抿緊了雙唇,直至此時此刻,她始終還是舍不得道一句“還如當初不相識”。
衣帶漸寬,終不悔。
想她一生中最幸運最幸福的事,莫過於遇見那人。定是遇見那人。
相遇的點點滴滴躥過心房,蘇流雲唇邊揚起一抹淡淡的暖笑。低頭垂目,她縮手下意識地摸著隆起的肚,指尖輕輕在上頭掃刮一下,腹中南宮的骨血便有所感應生了一陣騷動。
她體內正孕育著他們的孩兒,得幸為他生兒育女,她又焉會悔恨?
焉有悔恨?
思緒流轉間,蘇流雲掌心下驀地微凸起來,楞是將她的注意扯回。
蘇流雲以手輕輕地掃撫著凸塊,一下接一下,“你是不是也想爹呢?”眉宇間洋溢著初為人母濃濃的喜悅,“娘也好想快些見到他……”
唇瓣一張一合間,淡淡春風般和熙的笑才要由嘴角揚起,忽而她眸光一黯,生生斂起來。
手一頓,覆在凸塊上。想到匆匆別離後的一幕又一幕,心如刀割地揪痛。
蘇流雲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咬得臉色蒼白,最後滿眸的光彩於絕望中,緩緩闔上。
淚無聲,淌濕雙頰。
憑是更多地想念,再見他時,便是忘川河邊孟婆橋旁三生石前。
白牆中蘇梅見到這幕,也跟著一塊哭成淚人。
蒼天在哪?仁愛在哪?
為什麼她爹娘明明此生不渝,最後卻落得一個寧為玉碎抱憾死在蘇州,一個相思成疾病死東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