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雲階說，你以為，你來到中國就能推銷出去你的火磨嗎？
湯普森說，中國南方以種植稻穀為主，但中國的北方是小麥的主產地，北方人吃麵食也由來已久。我想，應該有有識之士，認得這種先進的機器。
韓雲階哈哈大笑起來，非也，差矣。中國人是吃麵食，尤其到了山東、山西、陝西、河南，以小麥為主食的地域廣袤。但是，湯普森先生對中國的國情知之甚少，中國自古吃麵食，年年種植小麥，但我要說的是，你的火磨在中國的地盤上肯定推銷不出去。原因何在？原因就是，中國人家家戶戶吃麵磨麥子，用的都是石磨。小家小戶用人推磨，即便是大戶人家，也是用毛驢拉磨把麥子磨成麵粉，所以，你的推銷是大伯子背著兄弟媳婦過河——出力也討不到好。
湯普森幹澀的笑變成了苦笑，經過這一路奔波，他的口袋空空如也，從昨天起，他就餓著肚子。到大連來，他找到正隆銀行，想用最後一點兒美金換點兒日元，因為在大連街上的小飯館，掌勺夥計還不認得美元這種錢幣。看到湯普森這副狼觀相，韓雲階動了惻隱之心，他說，正好我也要吃飯，你我雖然萍水相逢，我請湯普森先生下館子，權當與你交個朋友。
湯普森驚喜萬分，他跟在韓雲階的身後，一路來到王麻子鍋貼鋪。那是浪速町的街角，一個門麵不算大的小館子。王麻子是山東人，會些廚師手藝，從山東來到關東落下腳謀生，別的也不會，出大力也出不起，於是，他就東借西湊，租下這個小小門麵，以麵孔上這幾粒花椒粒大的麻子為招牌開起這家鍋貼鋪。鍋貼鋪開張以後，不管南來北往的客人，還是外國人，都能接受王麻子鍋貼的鮮鹹口味。山東人也講實惠，價錢要得也不貴，小店的生意越做越興隆，到了飯口，常常是一座難求。王麻子兩口子從早忙到晚，累得晚上上不去炕，可名聲闖出去了，逼得你不幹也不行。王麻子隻好再雇兩個小夥計，幫著跑堂端盤子。
韓雲階要了兩大盤鍋貼，又點了四個冷拚，鹵花生米、鬆花蛋、豬頭肉，還有俄國蒜腸。王麻子鍋貼之所以深受食客喜愛，就是口味好，三鮮餡兒的，豬肉白菜餡兒的，還有素餡兒的，包的時候，兩頭露著口，能瞧得見裏麵的餡兒料。煎的時候，湯汁也能溢出來，那股香味，聞著就讓人垂涎。
湯普森真的餓壞了，一口氣把一大盤鍋貼吃得精光。肚子填飽了，他又一連喝下了兩大杯生啤酒。酒足飯飽，湯普森直接走進了後廚，瞧著案板前的王麻子他們正忙碌著包鍋貼。他對餡兒料不感興趣，他一直緊緊地盯著包鍋貼所使用的麵粉，漸漸瞧出了門道。他抓了一把麵粉，從後廚跑出來，跑到韓雲階麵前，將麵粉撒在桌麵上。
湯普森激動萬分，韓先生，我今天才知道，你們中國人吃的石磨磨出來的麵粉是什麼樣的麵粉了！
韓雲階有點兒雲山霧罩之感，石磨磨出來的麵粉怎麼了？
湯普森說，應該在千百年前，無論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都是使用石磨將麥子磨成麵粉，連同麩皮都混在麵粉裏麵，這是黑麵，也叫全麥粉。
韓雲階不以為然，他說，我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對麥子可不陌生，中國人節儉，連同麩皮一起吃掉不好嗎？如果想吃白麵，就用細籮把麩皮籮出來，就是白麵。
湯普森連連搖頭，No，No，韓先生說的，是最原始的麵粉，如今世界已經進入了二十世紀，腦達克的火磨就是工業革命的產物，我讓你瞧一瞧火磨的先進在哪裏。湯普森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放大鏡，掏出一小包麵粉，讓韓雲階看一看麵粉的真實麵目。放大鏡下，湯普森帶的麵粉潔白晶瑩，呈現出一顆顆細細的立方狀，這是火磨的傑作，是經過二十多道工序，才加工出來的麵粉，有人稱它為砂子麵。韓先生一定看清楚了，放大的麵粉，就是無數顆細小正方體的砂粒。這種麵粉，已經去掉了麥子裏麵的麩皮，也有人叫它精粉，我相信，如今的中國人不認火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接受的。
韓雲階也由此突發奇想，湯普森先生，我可以代理你的火磨嗎？
湯普森笑著搖了搖頭，No，抱歉韓先生，雖然我吃了你的鍋貼，我們可以做朋友，但是，代理權是一個很重要的商業權，不可能輕易地轉讓給你。如果韓先生對火磨感興趣，我可以以優惠的價格，賣給你這種世界上最先進的機器。爾後，你再賣給你的同胞，賣給喜歡吃麵粉的中國人。
韓雲階畢竟是學經濟的，對剛剛麵世的機器，他不能光聽湯普森的介紹，連火磨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就簽訂協議，不過可以達成口頭協議，可以達成意向，占得先機。憑著一種預感，他認定火磨是一個商機，引進中國，必定大有可為。他問到火磨的價格，湯普森告訴韓雲階，腦達克公司銷售到歐洲的產品，一台火磨要八千美元，而銷售到遠東地區，第一個使用腦達克公司產品的，一定會得到優惠，而且是大幅度的優惠。既然咱們已經成為朋友，我可以考慮，下浮百分之十的優惠。
韓雲階提出，想要看一看機器的實物，而且要看產品的說明書、質量保證書。湯普森拍著胸脯口若懸河，美利堅雖然不及歐洲工業革命早，但是，美利堅是一個充滿朝氣的朝陽國家，它後來居上，近年來所有的發明創造，都領先於歐洲。生活在那塊美洲大陸的人們，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他們盡情地發揮著浪漫的想象力，創造出無與倫比的奇跡。當金燦燦的麥子源源不斷地通過傳送帶進入到火磨之後，從另一端又源源不斷地磨出潔白如雪的麵粉。你會感覺，這世界，真的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