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馬蘭花的小弟馬國英來找姐姐。他當學徒的楊記洋鐵鋪,因為生意不好,快要倒閉關門。學徒本來就沒有勞金,洋鐵鋪不僅發不出勞金,連學徒夥計的飯也管不起了,掌櫃的說了,讓他自謀生路。馬國英隻好來找大姐,他已經兩頓飯沒吃了,餓得前肚皮貼到了後脊梁上。

馬蘭花想到夏荷花跟她說過,櫃上缺人手,想再雇一兩個夥計。等到小弟吃飽飯,她帶著馬國英去了天興福雜貨鋪。

天興福雇夥計,一向慎之又慎。大姐的弟弟送上門來,夏荷花喜滋滋的。自己家的人,能錯得了嗎?姐姐這麼賢良,弟弟能差到哪兒。當夏荷花與馬國英麵對麵、眼睛對眼睛時,她的心頭微微顫動了一下。馬國英細高個子,腰板挺直,生得眉清目秀,是個小美男子。馬國英的第一印象,直接嵌人夏荷花的心裏。她很爽快地就決定,姐姐的親兄弟,不收誰也要收他。

馬蘭花和馬國英姐弟懸著的心放下了。天興福收學徒是有些規矩,比方說,在門口橫一根扁擔,看看此人是邁腿跨過去,還是將扁擔從地上扶起來,放在牆角旮旯去。扶起來是眼裏有活兒,手腳勤快。邁過去的,一是懶,二是沒有責任感。收下馬國英,免去了許多規矩。夏荷花讓馬國英換上天興福站欄櫃的長衫,讓馬國英先站欄櫃。她囑咐,你要學的東西太多了,你先熟悉店裏的商品貨物。天興福雜貨鋪經營成千上萬種雜貨,生活所需,無所不有,熟悉商品是第一步。所有的商品不僅要記在心裏,也要記住名稱和產地,說得上特點,報得上價錢。想端起站欄櫃這飯碗,表麵上容易,其實不簡單。努力學吧,學無止境。想吃天興福的勞金,得付出三年心血汗水。

馬蘭花很感激夏荷花,她說,妹子,我兄弟到雜貨鋪來當夥計,要不要跟當家的說一聲?夏荷花說,當家的在外麵做大事,他哪裏顧得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咱們替他守家,家裏的事,你我也能做主。自己家兄弟來當學徒,也不吃勞金,有機會再跟當家的說吧。

馬蘭花叮囑小弟,在洋鐵鋪學徒是一回事,站欄櫃學生意又是一回事,要用心,要努力,盡快熟悉商品貨物,盡快學會打算盤,盡快學會算賬。學好生意比學手藝更難,學不好,端不起這飯碗,記住了嗎?

馬國英說,大姐,俺記住了,俺不會給你丟臉。

馬蘭花花錢買平安,一時間邵家大院倒也平靜。二夫人三夫人除了看戲、聽大鼓書,沒找什麼麻煩。

八月節前一天,有人走進天興福,遞上帖子,來人是泰來綢緞莊的賬房。夏荷花請人家坐下,詢問泰來綢緞莊的賬房為何事而來。

賬房說,八月節快要到了,與天興福的賬目要清。說著,賬房打開賬簿,讓夏荷花過目。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都是邵家老二和老三夫人在泰來綢緞莊賒欠的賬,把人家的綢緞拿走,而沒有付款。她們打著天興福字號的招牌,人家櫃上也就將綢鍛餘給她們。算一算,花費一百二十塊小銀子,能購得兩百多匹綢緞。

夏荷花請賬房把賬單留下,她說,回頭,打發夥計把錢送到綢緞莊的櫃上。

泰來綢緞莊的賬房起身告辭後,夏荷花氣得渾身哆嗦,連話也說不出來。馬蘭花半天也沒說話,她知道,她的寬容大度,老二和老三夫人並不領情。她們不僅多要零用錢,還經常在外麵飯館賒賬,專門挑大館子,專門吃那山珍海味。夏荷花要親自過問那倆妯娌,為什麼要買這麼多的綢緞,花這麼多的銀圓。她們跟當家的說過,還是經過管家同意,敢私自做主,胡亂花錢?夏荷花氣得要去找她們理論。

馬蘭花拽住了夏荷花,她說,不能再信馬由韁了,這事你也不要管,看我怎麼收拾她們……她想好了,不能再放縱下去,再這樣下去,她們會賒金銀珠寶。

到了月底,櫃上沒有支付老二老三夫人月銀。過了三五天,仍不見櫃上有人送銀子來。等到第十天,妯娌倆沉不住氣了,跑到櫃上來,要問個究竟。

馬蘭花正好在櫃上,她說,兩位嫂子來得正好,我正要問你們,想買綢緞不打緊,可是,賒購那麼多的綢緞,總要跟當家的說個理由吧?

老三媳婦說,二嫂家的尚福和尚貴,還有我們家的尚權,他們都長大了,男大當婚,他們要娶媳婦。平民百姓娶媳婦,也要四鋪四蓋,咱們老邵家的子孫要娶媳婦,至少也要八鋪八蓋。再縫幾身綢緞衣褲,這點兒綢緞賒得不多,用不著大驚小怪,像被踩了尾巴似的。

夏荷花說,天興福是家大業大,兩位嫂子知道不知道,這一百二十塊小銀子,櫃上要賣出多少貨物,才能賺出這些錢?你們如此鋪張,全然不顧創業之人的辛勞。

老二媳婦說,你才走進邵家幾天,你也配在我們妯娌麵前講道理?大嫂不在了,邵家要說了算的,應當是我老二家的才對。你一個從妓院裏跑出來的賤貨,敢在我麵前指指點點,你教訓誰?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馬蘭花說,荷花沒有說錯,你們一天什麼都不幹,不掙一塊銀圓,可花費起來大手大腳。錢不是你們掙的,你們也就不心疼。告訴兩位嫂子,綢緞莊的欠賬,從你們月銀裏麵扣,你們這不是花錢,而是揮霍。兩位嫂子裝闊太太擺闊,連嫂子家的親戚也富得流油。來呀,把那個賊給我帶上來!

老管家和幾個夥計,帶上來老二媳婦家的一個親戚。從這個親戚身上,搜出來一塊綢緞,還有一瓶香油。

馬蘭花說,外麵掙塊板,家裏丟扇門。邵家的家法怎樣處置偷竊?

老管家說,用戒尺掌手。

邵家老二媳婦趕快上前攔住,打狗還要看看主人,她是我城外的親戚,串個親戚,手不老實,貪小便宜。再說,偷的是我屋裏的東西,饒過她算了。

馬蘭花說,你屋裏的?你屋裏的就不是老邵家的東西?二嫂,對不住了,我不掌她的手,對不住的是天興福老邵家。來呀,給我使勁兒打……給你們臉,你們不要臉,抓鼻子上臉,不打你,怪我手懶。使勁打,問她敢不敢了。

檀木戒尺打在手心上,一會兒便腫得老高。挨打的大聲求饒,俺那娘嘞,俺可不敢了。

事後,馬蘭花跟老管家說,俺是少了些大嫂身上的殺氣,邵家內眷也不應該不守規矩,邵家大院讓她們鬧得不得安寧。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管家大叔,你留意查一下,看看誰在搗鬼。

老管家說,從前邵家確實沒有這許多雜七雜八的破事。如今,女眷鬧,大院鼓包,與那幾個老媽子有關。她們挑撥是非,無中生有,讓邵家一時不得安寧。不過女眷們貪小便宜,計較多少得失,泥鰍翻不了大浪。可怕的是老邵家那幾個侄子,他們的禍,越闖越大,再不經管,恐怕日後就管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