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的侄子,二嫂家的尚福和尚貴,還有三嫂家的尚權,他們在一起胡作非為,吃喝嫖賭,聚眾鬥毆,什麼都幹。邵家生意做得紅紅火火,邵家子孫卻是執絝子弟。因為是自家親侄子,兄長又不在人世,當家的總以為侄子還是孩子,他忘了,孩子是要長大的。孩子就像棵小樹苗,早早就該修理,才能成材。放縱不加管教,小樹苗會長成歪脖樹。

一直視天興福為對手的恒田商號,在邵家生意剛剛起步時,就覬覦它,打它的主意。邵尚福、邵尚貴、邵尚權還念書時,身前身後總有那麼幾個人教他們喝酒,教他們抽煙,教他們打牌。剛剛成人,小小的年紀,就被勾引逛妓院。開始是看盤挑簾子,後來幹脆過夜。妓院,那是填不滿的窟窿,櫃上給的那幾個零用錢,不到月底,口袋裏就空了。有人鼓噪,邵老四邵老五那麼有錢,他們的親侄子的口袋比臉還幹淨,說出來鬼都不相信。邵家侄子們說,從前是我大娘當家,後來是我四嬸掌櫃,那個老管家摳屁眼咂手指,吝嗇得要死。我們兄弟是生在天堂裏,活在地獄中。外人看我們富麗堂皇,其實,我們表麵上是公子,實際上與貧寒人家的子弟沒什麼兩樣。有人給他們出主意,賒賬。隻要錢到手,就到賭場去賭一把。老話說得好,賭對半,有輸也有贏。一旦贏了錢,再也不用伸手管誰要錢花。邵家幾個侄子合計,豁出去賭他一把,別老惦記輸錢的事,一旦要贏了錢,咱們兄弟再也用不著伸手管誰要錢。三個人商量好了,來到張老八大煙館旁邊的那個賭場。這個賭場就設在臨街三間鋪麵裏,玩的就是押寶,一輸一贏,片刻間就有成百上千甚至上萬的輸贏。開始幾把,玩的都是小的,一百二百到三百五百,邵家侄子的手氣還不錯,輸少贏多。等到寶押到一千塊時,邵尚福贏的錢已經超過千塊。那兩個兄弟鼓動他,押上去,趁著手氣好,押上一千塊,就能贏得兩千塊。賭錢人都有癲狂之時,那時候,他已經由不得自己的大腦支配,而是完全讓一種氣氛所主宰。邵家侄子把一千塊小銀子全部押上去了,該死該活屌朝上。今天,邵家侄子的運氣真好,寶盒子揭開那一刻,他們幾乎要發瘋了,又贏了,一千塊錢真的變成了兩千塊。這時邵尚權萌生了退出的念頭,咱們空手套白狼,狼套著了,咱們也該撤出賭場了。有人卻給他們打氣,運氣不是時時有,今天有運氣,不如趁熱打鐵,一鼓作氣,再贏幾千塊。再說,剛剛贏錢,就想溜之乎也,這也不是賭場規矩,讓人不齒,瞧不起。邵尚福心一橫,反正也是空手套白狼,賭就賭,兩千塊全部押上。這是今天晚上賭場裏最大的一筆賭注,賭鬼們歡呼雀躍,嗓子都喊叫得快要啞了。今天晚上所有的運氣似乎都傾向於邵家侄子,可偏偏這一次,運氣離他們而去。兩千塊小銀子,一眨眼輸得屌蛋精光。賭博讓人癲狂,讓人不能自拔,就像陷進沼澤地裏的腳。邵家侄子似乎染上了賭癮,賭場成了他們必定要去的地方,去到就要下注。有人願意賒賬借錢給他們,他們也不在乎幾分利,沒有多長時間,欠賭場的櫃上已經超過了五千塊。債主已經催過幾次,邵家侄子無錢可還,想再賒賬翻本,再也沒有人願意賒賬給他們。已經有黑道上的人找到邵家侄子,明碼實價地告訴他們,拖欠五天,一根手指,十天不還,卸下一條胳膊,拖過半個月,要打斷一條腿。邵家侄子此時傻眼了,黑道上的那些青皮,他們說到做到,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人不死,賬不爛,沒別的辦法,他們隻能到大連去找老叔邵老五。

事情也巧,沒等邵家侄子到大連去,邵老五就回到了金州——剛剛降生的小女兒要過百日。出生百天的小女兒看見邵老五,居然會笑不說,而且一笑麵頰上就是一左一右兩個小酒窩。邵老五心花怒放,心情一好,也多喝了幾杯酒。趁著邵老五高興,邵家侄子就把欠下賭債、麵臨著黑道青皮威脅的事情跟老叔說了。等到明天不還錢,他們三個人就要付出一根手指的代價。至今,他們還瞞著家人,禍闖下了,卻不敢說出來。老叔在大連地界,上可通天,下可調動軍警,讓老叔把那些黑道青皮統統抓起來。

借著酒勁兒,邵老五跟著侄子們來到他們輸錢的賭場。邵老五的到來,讓賭場掌櫃吃了一驚,邵會長大駕光臨,快快請坐,快快給邵會長倒茶,倒茉莉花茶。

邵老五說,掌櫃的,你把贏我侄子錢的那幾個債主請來,期限已到,我今天特地來給他們還錢。

掌櫃的趕緊打發夥計,去找那幾個賭錢鬼。一會兒工夫,賭場夥計就把幾個債主找來了。看見邵老五,幾個債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表情也不自然。賭博場上無父子,輸贏各自情願。邵老五說,今天回金州來,得知我侄子欠下你們的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子債父還,天經地義。我侄子欠下的賭債,我當叔叔的來還,天經地義。

有一個鬼精鬼靈的債主說,邵會長,我們跟你侄子,也就是玩玩,何必當真。那賭債,我情願不要了,就當是給邵會長麵子。

邵老五說,你不當真,我可是當真。我侄子回家跟我說起這事,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還錢。掌櫃的,做寶押寶吧……說著,邵老五掏出一張五千塊銀洋的銀票,當作賭注。

那幾個賭錢鬼平時見錢眼開,可邵老五掏出的那張銀票,他們都不敢正眼去瞅。平時咋咋呼呼,今日見到邵老五,有點兒像老鼠遇見貓的感覺。寶做好了,在寶盒即將揭開那一瞬間,卻沒有人像平時那樣興奮,有人扭過頭去,有人閉上眼睛不看。贏家似乎是早已天定,做寶的人確實沒有偏袒誰。如果做寶的人心存不公,上會傷及父母,下會禍及兒孫,所以,做寶的人都是賭棍們公認的大公無私之人。邵老五自然是贏家,那些賭場的老手高手,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這時,邵老五才教訓自己的侄子,你們幾個爹死得早,有娘生卻無娘教,光明大道不走,專走歪門邪道。如果你們任走歪門邪道能走出彩來,也算是本事。可你們任,個個都是“尿迷”,你們身上哪裏有老邵家男人的血性?老叔我到綠林去當胡子,也必定是江湖英雄。來賭場賭錢,你們也親眼看見,從不賭錢的老叔,一下子就能翻本,就能讓那幾個賭錢鬼目瞪口呆,讓他們心服口服。拉大旗,做虎皮算什麼本事?老叔告訴你們,你爹,還有他爹,都是好樣的。如果不是英年早逝,他們也像我和你們四叔一樣,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你們也都長成大人了,既然讀書比不過你們堂兄,那就好生做人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