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慎之說,用不著請示,邵東家一貫態度堅定,選擇長春是既定策略,絕對不能讓日本人在這裏插上一腳。反正也是輸了賠了,就看誰能輸得起賠得起。這時候膽怯退卻,會讓對方撿到一個大大的便宜。
東和牌與天官牌的競爭局麵從戊午年(民國七年)一直持續到乙未年(民國八年)的春夏之交。這一年,北京城鬧起了一場轟動全中國的學潮,那是發生在天安門前東西長安街上的學生運動。這場運動很快被官府鎮壓下去,可各地的大、中學生們也不時走出校門,聲援北京的學生運動。各地的商人也紛紛罷市,聲援學生。地處關外的東北,似乎對政治不那麼敏感,人們都是從報紙上看到北京發生的事件,卻不知學生們上街遊行到底有什麼用處。
劉慎之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次中華民族曆史上具有裏程碑意義的學生運動,給他的天官牌砂子麵帶來了巨大的轉機。邵勤儉的侄子邵尚文從北京來到了長春。學生運動遭到鎮壓之後,邵尚文幾經周折,在幾個外國記者的幫助之下,才逃出北京城。一路上,他徒步行走,坐過馬車,騎過毛驢,一路風餐露宿,顛沛流離,最後搭火車逃到長春,找到天興福分號。
劉慎之從樓上下來,邵尚文東家的親侄子從天而降,他又驚又喜。他熱情地接待了這位年輕有為的讀書人,你到長春,為什麼不先寫封信來?
邵尚文什麼也顧不得了,隻想喝一碗疙瘩湯。喝下疙瘩湯,他倒頭便睡,這些天,他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沒吃過一頓熱飯。劉慎之也不多問什麼,讓他睡上一覺再說。
此時的邵尚文不僅僅是一名熱血青年,他已經秘密與第三國際接觸。在北京,他不僅直接參加了學生運動,還從中做了大量的宣傳鼓動工作。學生運動雖然遭到了鎮壓,但是,卻在全中國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北洋政府逮捕了一百七十八名學生、八百多名愛國民眾。從京津冀,一直到大江南北,再到廣東沿海,一百五十多個城市的愛國民眾罷工罷市,學生罷課,聲援北京學生運動。轟轟烈烈的運動席卷全中國,迫使北洋政府也不得不做出讓步,撤銷參與與日本談判“二十一條”不平等條約的外交次長曹汝霖的職務,撤銷駐日公使陸宗輿的職務。與關內的各個城市相比,長春卻顯得有些冷漠。
當邵尚文聽劉慎之說,天興福正在與日本的東洋商行打一場曠日持久的價格大戰時,從不甘寂寞的邵尚文腦子裏靈光一現,計上心頭。他說,劉掌櫃,這事交由我來做,用不了幾天光景,我就讓日本人的商品遭到唾棄,成為垃圾。
邵尚文走進長春的大專院校,學生出身的邵尚文與學生溝通起來如魚得水。他與學生會的負責人接觸,跟他們講北京的這次學生運動,以及運動的意義與影響。在中國,能發生這樣的學生運動,就是因為受到了蘇俄一九一七年十月革命的影響。在聖彼得堡,他親眼看見了布爾什維克組織工人階級拿起武器,高唱《國際歌》攻打冬宮,把政權從尼古拉二世手裏奪了過來。相信過不多久,中國也會爆發這樣的革命。五四運動就是受到了十月革命的影響和鼓舞,學生們才充當革命軍中馬前卒。演講時,邵尚文還教給學生們唱《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邵尚文與學生們一起探討人類社會的最高理想,就是建成人人平等,沒有階級,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各盡所能、各取所需,自由而幸福的世界。
真的會有實現共產主義這一天?
邵尚文說,這是人類社會發展的趨勢。在西方,早就有了馬克思主義組織,在中國,也有共產主義小組,傳播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很受青年學生們的追崇。革命導師馬克思發出“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號召,相信過不了多久,革命的烈火就會在全世界燃燒起來。
聽到邵尚文的演講,學生們也是群情振奮。他們年輕,有文化,有激情,最容易接受先進思想。北京的五四學生運動過去了,“六三運動”也平息了。長春可惜在東北關外,革命思潮沒有影響到這個城市。如果不是邵尚文來到這裏,他們仍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邵尚文說,孫中山先生說了,革命不分早晚。熱血青年覺醒之日,就是反動勢力崩潰之時。雖然學生運動被反動派給鎮壓下去了,但是,學生們仍然可以走上街頭,向民眾宣傳,抵製日貨。日本人不僅在軍事上向中國東北滲透,在經濟上也用日本商品漸漸地占領中國市場。我們一些不明真相的中國人,貪圖價錢便宜,竟然爭相購買日本貨物,打壓我們的國貨。為支持我們的國貨,我們必須抵製日貨。抵製日貨,就是愛國。
長春的學生們因為錯過五四運動沒有施展自己的機會,借著這次機會,學生們走上街頭,向國民宣傳抵製日貨。民眾積極響應,店鋪裏的日本貨都遭到抵製,東和牌麵粉也不例外,最先遭到冷落,沒有人再購買日本麵粉。田川野已經負債累累,這次抵製日貨如聲勢浩大的洪水,它就像一堵泥土夯成的堤壩,再也支撐不住,終於轟然倒下。田川野湧上心頭的不是火氣,而是一股血氣。他知道,東和牌再降價,也敵不過抵製日貨的大趨勢。大勢已去,東和牌與天官牌之爭,以東和牌的失敗而告終。
田川野的病情稍微有些好轉,有一商家與東洋商行接觸,他們想購買積壓的全部東和牌麵粉。
田川野說,此時此刻,東洋危機之際,要全部購買東和牌麵粉,他是雪中送炭,還是乘人之危,來趁火打劫?
田川芳子說,買賣買賣,願買願賣,不願意就不賣。但我覺得,價格競爭,就是兩敗俱傷。東洋就像一隻傷勢嚴重的動物,此時正需要幫助。有人願意幫助我們,我們應該接受,而不是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