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段楓隨手刻下的“無期”兩個字,如今也隨著大樹的不斷拔高,遠遠地把段楓拋在了腳下。
什麼都在變,好像隻有段楓沒有變。除了年齡在長,段楓這些年可謂是一事無成。終究,段楓還是把大好青春,就那樣給虛度過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段楓之所以會自甘頹廢,不思進取,也不能全怪段楓。
試問,一個從一出生開始就被權威的醫生提前宣判了死刑的人,有幾個還能像正常人那樣積極地去規劃自己的人生,並且為之奮鬥的呢?
對一個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活不長,隨時有可能死掉的人來說,他們是沒有什麼美好未來可言的。
所以,段楓沒有交朋友,不喜歡外出,沒有像正常小孩子那樣年齡到了就去學校讀書。
段楓的人生和別人的人生到底是不一樣的,當別的同齡人在父母的嗬護下一邊開心地玩著泥巴,一邊被父母變著花樣,鼓勵著背起書包走進學堂的時候,段楓卻隻能孤家寡人一個,坐在墳墓一般寂靜的房子裏,坐在黑暗的角落裏,等死。
下午五點的天色,灰蒙蒙的,有些壓抑。
段楓站在媽媽的墳前,麵無表情,心如止水。
段楓盡可能地保持自己平穩的心跳,他不敢大口喘氣。因為對患有罕見心絞痛的段楓來說,呼吸急促不平穩,也算是一種劇烈運動。
而所有的劇烈運動,都毫無疑問地會讓段楓心痛的無以複加。
段楓筆直地站立著,目不斜視地久久凝視著碑文上的那十四個字。
血紅色的殘陽逐漸地收攏起了最後一縷寂靜的紅色,搖晃著落入西山。然後在肉眼不可及的地平線處,來了一個孤注一擲般悲壯的一躍。
一陣神秘的風吹過,夜色像一個巨大無比的夜行衣一樣,把段楓高大卻瘦削的身體包裹了個嚴嚴實實。
段楓單薄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常年的不見陽光,身患頑疾,經常忍饑挨餓,加上段楓有暴飲暴食的習慣。種種原因,聯合起來,導致了段楓有著異常蒼白的臉色。
墨汁一樣濃稠厚重的時間,像被河床阻斷了去路的流水一樣,在那一刻流淌地格外緩慢。
夜幕降臨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一聲屍鴉的哀嚎聲。尖銳而刺耳的聲音,剛好不偏不倚地被迅疾的冷風吹進了段楓的耳朵裏。
今夜,帶著災難而來的屍鴉將會落入誰家。明天,誰又會在睡夢中後知後覺地神秘失蹤?
段楓蒼白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如死屍般慘白一片,異常嚇人。他深邃而狹長的眸子深處,逐漸氤氳起一抹肅殺之氣。
不對勁,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段楓從看到自己母親墓碑的那一刻起,就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對勁。可是他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當高遠清冷的月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樹枝樹葉,最終灑落在段楓媽媽墓碑上的那一刻,段楓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了。
是“夏天”那兩個字不對勁。
當清冷的月光塗抹著“夏天”這兩個字的時候,原本白色的字體竟然變成了猩紅色。
而墓碑上的“死於八月二十四日,至此長眠”十二個字,仍舊是白色的字體,並沒有因為月光的塗抹而有絲毫的變化。
對了,段楓終於想起來了。
十年前段楓來媽媽的墓前祭拜的時候,墓碑上並沒有“夏天”這兩個字。
因為當年段楓來祭拜時,年齡還小,不過是一個七歲大的小孩子。如今又時隔十年,所以段楓才沒有第一時間看出碑文上的異常之處來。
如此說來,碑文上的“夏天”這兩個字,是後來才加上去的。
但是,究竟是誰加上去的呢?據段楓所知,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這個不稱職的兒子之外,媽媽夏天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
有沒有可能是他們?
你彌彌父母的形象在段楓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不過段楓隨即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雖然在段楓三歲大的時候,是你彌彌的父母帶著段楓來祭拜媽媽夏天的。那也是段楓第一次知道媽媽的墓地所在。
可是如果是你彌彌的父母把夏天的名字添加在了段楓媽媽的墓碑上的話,說明他們夫妻是一對重情重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