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生(2)(二)(2 / 2)

謝盈紫心不在此,說完話便飄然走過他身際,依了床邊坐下。她靜謐的神態讓酈遜之的心也漸漸安靜,暗歎一聲無奈,說道:“姑娘不辭而別,可知宮裏上下一片混亂?”

“盈紫原非什麼大人物,大人說笑了。”她輕撫床上一席衾被,棉布溫柔的質地使她泛起悵惘的微笑,平常人的日子,於她竟成了奢望。

酈遜之仿佛明白她的心思,不忍打斷,由她兀自出神,在一旁癡癡凝望。過了好一會兒,酈遜之緩過神,道:“我送你回家。”

“我沒有家。”

酈遜之道:“天宮不算你家?”

她抬眼看他:“來處非我來處。”

“你既不想回去,又有何打算?”

“人如浮塵,來去匆匆,去到哪裏都是一樣。”她伸出手去,輕輕接住了什麼。

酈遜之直截了當道:“你在躲避皇上?”

謝盈紫搖頭,眼裏有一抹愁思,仿佛明月上的一斑陰霾,道:“我不避誰,塵世避無可避。”

酈遜之心下歎息:“你可知你不回宮,京城將天翻地覆?”

“盈紫不沾世事,大人言過其實。”

酈遜之神情鄭重,肅然道:“謝姑娘,皇上為了姑娘和太後鬧翻,將太後困在慈恩宮,從此不許太後早朝。之後的大婚,也不知皇上會如何,政事動蕩,姑娘真的隻想袖手旁觀?”

“他當真如此……”她沉吟。

酈遜之在這當兒仔細端詳她微蹙的黛眉,責備話兒均不忍出口。他暗恨自己,她本不屬於皇宮那種俗處,他卻偏偏要為了皇帝和社稷要綁她回去。

酈遜之憑直覺感到,龍佑帝骨子裏隱忍多年的暴戾,將會因她的離開而爆發。皇帝每個陰霾的眼神,都讓酈遜之看到了深埋他心底的怒火,因此,無論用何手段都不得不把謝盈紫請回皇宮。

“請謝姑娘恕遜之無禮,鬥膽再次請姑娘回宮。”

謝盈紫靜靜地道:“我不想走。”

酈遜之無奈。話已盡,唯剩動手一途,強行帶她離開。他尚不知如何動手,謝盈紫看破他的心機,笑道:“我既是天宮子弟,你便依江湖規矩罷了。”

這一笑令酈遜之失神。他拱手行了一禮,隨即揉身襲上。身子方動,眼前已無謝盈紫蹤影,訝然抽身四顧,隱隱覺得深陷一個虛無場中,飄飄然無處著力。

進,退,似被雲朵托扶,被藤柳相攙,軟綿綿不落力。酈遜之急忙運氣,內力一縷縷奔瀉而出,仿佛成了吐絲的蛹要到死方盡。他心底駭然,頓時想起師父說過這門“日月縹緲”功法的厲害,可令方圓數丈控製在其掌力範圍內,更可旋轉回吸對手內力。

他當即沉氣內收,頓時止住外泄之勢,而覬覦在他周遭的回旋內力,始終虎視眈眈。謝盈紫內力之強著實令酈遜之詫異,這亦激起他好勝的心。他師門的華陽功本就遇強則強,逢變則變,善於覷隙而進,如神蟄炁海藏於九淵之下,一旦被激發,則如赤蛇透關動於九天之上。

對應日月縹緲連綿不斷的內力一波波纏綿起伏,酈遜之雙掌拂動似雲臥天行,將洶湧而至的內力於掌中氣場疾轉,漸漸消之解之,化為己用。

謝盈紫內息登時一變,酈遜之突感刺骨冰寒,竟是不知覺沾了她的陰寒之炁,沁入骨髓。那陰炁順他氣脈遊走一圈,酈遜之禁不住凍得哆嗦。謝盈紫嫣然一笑,內力盡撤。酈遜之趁隙將勁氣逼來,撲天蓋地壓得她喘息不得。

謝盈紫方悟上當,以他的純陽內功而言並不懼她,故意吸了她的內力去。她也不生氣,又運起內力,把他頂了回去。

相持不下。酈遜之未想到謝盈紫的武功竟精湛如斯,隱隱有超越謝紅劍之勢。忽地心中一動,她若真能留在龍佑帝身邊,皇帝又何懼殺手的刺殺。

他心念一動,隨即散功,疾退數步,把謝盈紫的內力一一化去。謝盈紫不解望他,見酈遜之忽然雙膝跪地,一臉執著。

“你為什麼……”謝盈紫說了一半,眉頭緊蹙。

酈遜之知她心頭所想,苦笑道:“皇上對姑娘一片癡心,求姑娘成全。”

謝盈紫神情恍惚地念了一句:“若有所求,別生憎愛,則不能入清淨覺海。”酈遜之茫然失落,見她浮起清凜的微笑,淡然說道,“今夜我便回宮,請酈大人先行。”酈遜之牢牢盯緊她片刻,站起身告辭而去。

他眼前始終縈繞謝盈紫的影子,仿佛哀怨。那一跪,是不是斷送了一個清淨女子,他不知道,心頭悶得發慌,十步一徘徊地回到了康和王府。

想到謝盈紫回宮的樣子,酈遜之的心口竟然很痛,很痛。他不知道,這天下還需要再犧牲什麼,一種無力感纏滿他疲倦的身軀,連大門也差點邁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