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Better in time (1 / 3)

“老大……這個?”新來的小助理拿著這封粉橘色的請帖問。

“方嘉陵?”就連資深秘書都有些吃不準了,想了想,到底還是抽出來捏在手裏,敲了敲門。

“蕭總,方嘉陵給您寄了封請柬來。”

“放這兒吧。”蕭致遠沒有抬頭,隻咕噥了一聲,“動作這麼快。”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將手邊的事情處理完,才拿起了信封拆了開來。

甚至還沒有打開,裏邊一張輕飄飄的複印件落了下來。

結婚證書。

照片上的兩人是……方嘉陵和桑子衿。

蕭致遠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又或者是複印件的效果太差?他微微定神,將那封請帖打開,上邊的那行字卻十分刺目——

茲定於x年x月x日x時舉辦方嘉陵先生與桑子衿小姐婚禮,恭請蕭致遠先生不吝蒞臨。地點是溫塘古鎮。

這一生,蕭致遠心亂如麻的時刻並不多,但似乎都有跡可循。

譬如桑子衿和自己鬧別扭,譬如桑子衿病了,譬如樂樂病了,譬如……桑子衿要離婚。

桑子衿!

蕭致遠從椅子上站起來,緊緊抿住了唇,臉色鐵青——她怎麼會這麼傻?

為了樂樂,同樣的賊船,她竟然會上兩次!

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她對自己竟沒有一點默契和信任?難道她真的以為自己就會這樣拋下養了四年的女兒不管?難道她離婚之後,半點沒有想過複合?

悲哀的是,盡管心裏恨極,乃至於要破口大罵,蕭致遠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甩開工作徑直去了鑰匙,大步離開辦公室去取車了。

如今文城通往溫塘的高速早已暢通無比,兩個小時左右,蕭致遠就抵達了溫塘郊區的度假村。這是自己回國之後主持的第一項工作,花了極高的價格請了國際頂尖設計師在這山穀中建造而成,四周皆是茶園、古窯,真正風景如畫。說起來度假村十分低調,但是因為定位精準,堅持小型高端奢侈類酒店,盈利能力極強。整體而言,全度假村不過78套房,卻每日都是爆滿,預定期要提早半月左右。

蕭致遠入住的而是雲宅,黑瓦白牆的院落裏隻有兩套房,秋冬灰蒙蒙的天氣裏,不知哪家的青煙嫋嫋,帶出了一絲溫暖氣氛。半人高的圍牆是石頭砌的,難得這個時間還有蔓蔓青草竄出來,半舊的木門虛虛掩著,經理笑著迎上來:“蕭總,房間已經訂好了。”

他“哦”了一聲,繼續往前走:“人來了嗎?”

“方先生還沒見到,但是——”

話音未落,院子裏傳來孩子的歡笑聲,雖然不大,卻讓他的腳步頓住,仿佛在那個瞬間,再也無法往前一步。

“欸?媽咪,門口有人!”孩子到底好奇,微微探出身張望了一眼。

幾乎是瞬間,子衿還沒反應過來,蕭雋瑾小朋友鞋子都沒穿,就衝了出去。

屋子裏鋪的還是地暖,出了門,便是水磨石地,這個時節積了層露水未幹,冰涼冰涼的。小姑娘卻不管,衝到蕭致遠麵前,大聲喊“爸爸”。

頭發短了,似乎還瘦了點,眼眸裏還是靈氣逼人的,可那聲“爸爸”就憋在嗓眼裏,小家夥反倒退了半步,就是不開口。

蕭致遠蹲下去與她平視,伸出了雙手:“樂樂。”

樂樂又後退了半步,別扭的轉過身子:“你不要我了!”

蕭致遠沉默了片刻,微微垂下眼睛,對著女兒,他這一刻隻覺得無話可說。

小家夥看見了倚在門口的媽媽,蹬蹬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又頓住了,回頭看看一直蹲著、一臉黯然的爸爸,撇了撇嘴:“地上好冷呀!”

蕭致遠站起來,臉上頓現殷勤,小心翼翼的俯下身,討好的說:“爸爸抱你回去好不好?”

小姑娘嘟囔了一聲,勉強算是同意了。他連忙把女兒抱起來走向屋內,經過桑子衿身邊,卻不斜視。

“喂,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子衿隻覺得錯愕。

他依舊沒回頭,緊緊抱著女兒,言語冷淡至極:“你不許和方嘉陵結婚。”

子衿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看著蕭致遠將女兒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拿了毛巾給她擦腳,不由追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蕭致遠隨手將外套脫了,裏邊是簡單利落的白襯衣,線條挺括修長,直到將樂樂安頓好,才轉身過來,麵容沉靜:“桑子衿,即便你和我賭氣,也不要衝動嫁給方嘉陵。他那樣的人……即便這次放棄了和蘇家聯姻,遲早也要東山再起,也遲早會……和別人再度聯姻。”

“你怎麼知道的?”子衿挑了挑眉梢。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對他窮追猛打麼?”蕭致遠眉眼間略顯局促,不知道為什麼,掌心都起了薄汗,“我若不趕盡殺絕,他不會想到要和蘇家聯姻——隻有他娶了蘇家那位強勢的二小姐,樂樂才有可能被送回來。因為蘇家不可能讓孫女嫁過去便當後媽。”

——可他萬萬想不到,方嘉陵竟然寧願放棄這樣好的機會,轉而要和桑子衿結婚。

子衿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正在微妙地轉換著,似乎還在努力掩飾起眼底那絲忐忑,忽然間覺得有些好笑。隻是依舊繃緊了臉,她低聲說:“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說。”

樂樂早就原諒爸爸了,窩在軟軟的大床上看小人書,蕭致遠微微放心,跟著子衿走到庭裏。木結構的小亭裏,服務員已經放上了一壺剛剛沏好的花茶,兩隻透明琉璃盞放在一旁,反襯出藤製茶幾原本的紋路,古樸而平實。

“怎麼?你相信我?”明明是微寒的天氣,蕭致遠卻覺得燥熱,甚至忍不住伸手解開了一顆襯衣扣子,可是眼前子衿淡定的表情又讓他覺得無可奈何。

“沒有。”小茶盞上氤氳而起的熱氣輕輕熏著鼻尖,子衿挑起眉梢,“我知道方嘉陵要訂婚的事,我隻是奇怪,你要過來,又何必找這樣一個蹩腳的借口?”

一小團怒火開始在胸口灼燒,她愈是淡定,他就愈加暴躁,伸手將那張請帖甩出來,他一字一句的問:“這是什麼?”

子衿打開看了看,撲哧一笑:“誰做的惡作劇?這你也信?”

她略帶著不可思議抬起目光,落在蕭致遠身上,難得見到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末了,終於鎮定如初,目光陰沉下來:“他耍我的?”

“你們的恩怨我不清楚。總之,現在樂樂回到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子衿的指尖輕輕撥弄著玻璃茶盞,“謝謝。”

蕭致遠隻覺得自己有些詞窮,麵對這樣從容安靜、不再亂發脾氣冷言相對的前妻,他頓了頓,僵硬的說:“有什麼好謝的,當初是我把她送走的,本來就應該把她接回來。再說,她姓蕭,是我的女兒。”

子衿又看了他一眼。

蕭致遠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清清嗓子說:“我不是要和你爭撫養權。”

“那就好。”子衿鬆了口氣,笑意重新回到了唇邊,“就算你想要,我還是會和你爭的。”

“這次你可沒有什麼能威脅到我了。”蕭致遠看上去很是得意,一副“我會讓著你”的表情……讓子衿莞爾一笑。

“方嘉陵告訴了我他和姐姐交往的經過。我一直想問你,明明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樂樂的出身,為什麼不告訴我?”子衿微微傾身,顯然,對這件事十分在意。

“你那麼在意你姐姐,如果我告訴你……她一直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卻利用這個關係暗中聯絡光科,我怕你會難過。”許是因為陷入回憶中,蕭致遠表情略微有些凝肅,聲音帶著淡淡的自嘲,“而且,你也應該知道了,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明知道這是一出無間道,我怕你太單純,一直也瞞著你。有些我想讓光科知道的信息,我就隻能借著你,轉而透露給你姐姐。”

“你看到的那個晚上……我並沒有喝醉,全程我都知道那是夏子曼。可我有意叫出了你的名字,她問我什麼,我都回答……那個晚上,我們什麼都沒做。她問到了密碼,很快就離開了。我到了第二天才發現你來過,甚至看到了那個場景。但是因為馬上要出國去和ESSE談,我就沒有多解釋。”

“後來在國外,那個單子被上維談了下來。我知道了方嘉陵的情況,對你姐姐反倒有些歉意。那時他們已經產生了裂痕,我怕她出事,會陪著她一起去做檢查。她也答應了我,回來會向你解釋清楚。”

“之後發生的事你都清楚了,太過意外——或許就是命運吧。”蕭致遠輕輕歎息了一聲,“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你已經像變了一個人,真的……很可怕。”

那時他是真的兩難。前邊是萬丈深淵,後邊懸崖絕壁。

他看得出來,彼時桑子衿全部的希望,都已經寄托在了那個小小的嬰孩上。假若不是因為她,或許她轉身就會走,不會再有絲毫的留戀。

如果告訴她那些勾心鬥角,她和這個孩子如何相處?

可是把一切隱瞞下來,她和自己……又會變成什麼樣?

“子衿,那個時候……原諒我害怕了。我不敢賭,我不敢說出來,讓你對這個世界、對所有人失望。我寧願你滿腔的憤恨,就落在我身上——至少,我還有辦法把你留在身邊。”蕭致遠喃喃的說,“對不起,那個時候……我真的害怕了。”

子衿怔怔的看著自己手裏的那杯茶,仿佛用肉眼,便能看到它在變涼,直至和室溫一樣冰冷。她知道他在等自己說一句話,或者原諒,或者釋然,可是現在,她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坐在這裏,聽著遠處禪寺古樸蒼然的鍾聲,隔著荒索的茶園傳來,無窮無盡。

“後來我出賣你的時候,你恨我麼?”

她至今還記得他荒涼的眼神。

“沒有。”答得爽快。

他微微垂眸:“子衿,愛過一個人,你會知道:兩個人之間犯錯的是自己,就會一直一直的心虛下去;可是在別人眼裏對方再無理取鬧,卻總能包容。”

子衿眼眶微微一紅,可她就將那種要哭出來的感覺強行忍住了。很快站起來,手裏的一杯茶水盡數的潑了出去,不偏不倚,澆在他臉上、身上。

蕭致遠不躲不閃,墨黑的眼眸中隻倒映著她一個人的身影。

子衿站在那裏,因為竭力控製,聲音斷斷續續:“蕭致遠,你……想過這四年……我是怎麼……過的嗎?”

可她並不等他的回答,重重將手中茶盞擱在了桌上,轉身進了室內,再也沒有出來。

蕭致遠獨自在庭院中站了很久,微微垂著頭,額邊的發絲遮在了眼簾上,初冬的風吹過來,衣服、身體上更加的冰涼。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站多久,直到樂樂敲了敲玻璃窗,鼻尖都貼在了上邊,比著口型說:“爸爸,進來呀!”

他抹了抹臉上的睡,微微修飾了表情,推門進去。

“爸爸,媽咪一個人進去了……”樂樂小聲說,“媽咪……好像在哭。”

蕭致遠將她抱起來,將她小腦袋摁在自己脖頸的弧度處,低低的說:“是爸爸不好,惹媽媽生氣了。”

小家夥立刻緊張起來:“那你們離婚了嗎?”

蕭致遠不知道說什麼,悶悶摸著女兒的頭發不說話。

“爸爸,你去和媽媽說些什麼啊!”樂樂在他懷裏掙紮。

蕭致遠放她下來,小家夥卻拽著爸爸的一角,把他往臥室裏領。直到他走到門口,她很快敲了敲門,自個兒往客廳跑,還捂住自己的耳朵:“爸爸,我不會偷聽的!”

他靜靜站在門口,隔了厚重的門,隱約聽到裏邊十分輕微的動靜。

她的呼吸聲有些重,或許是真的哭了。

蕭致遠的頭抵在門板上,那一小塊肌膚能察覺出原木的粗糲與厚實。

“子衿,現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可如果倒回到那個時候,我還是會這麼做。你知道麼……小時候我和哥哥總是同一天開家長會,爸爸總是去哥哥那裏……有一次我得了年級第一名,鼓起勇氣告訴爸爸,他哦了一聲……那時我真的很高興,心想爸爸總算能去我那裏了。”

“那天上午,我一直在學校等著,看著爸爸走進來……然後走進了樓上哥哥的教室。”

“從那個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假若沒有把握的話,永遠不要去賭一個人的感情……寧願,牢牢把它抓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