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笑著,“朗朗不急,要是想媽媽了,今晚跟媽媽在一起也沒關係,我等老太太起身了就告訴她。”
寧朗朗搖頭,笑著關了窗戶。
寧夫人帶著她下山,穿越鬧市,來到一片寧靜的海域邊。港城也許是地皮少的原因,樓宇建造得要比江城高得多,房子的戶型也偏小,甚至地段好的房子千金難求。不知道寧夫人花了多少錢,在臨海的小區裏買了一套近六十平米的小房子。寧朗朗跟著她走進電梯,再進入房間時,不由覺得驚奇。她問,“媽,你買房子做什麼?”
“這房子是你的了。”
寧朗朗自然不會單純的以為媽媽是給她雪中送炭來著,她坐在沙發邊上,淡淡道,“媽媽,還是轉手賣了吧,這錢留到以後你跟爸爸去溫哥華養老。”
寧夫人在不大的房子裏走來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噠噠響,身上的套裝精致得不像話。她走到寧朗朗麵前,靠在電視櫃上,眼神從上往下瞟過來,帶著寧清清那股慣有的輕蔑,“沒什麼,買斷費而已,你收了這房子,以後家裏不會再出錢來養你了。”
真的是如雷劈下來,寧朗朗當初傻在那裏,她顫抖著嘴唇,“從我出生以來,我很少大手大腳的花錢,陸司行都落魄成這樣了,我也沒開口朝爸爸多要一分錢,你現在是要用一套不足六十平米的房子打發我走?”
“媽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隻是……”她那副表情,越來越像寧清清欲言又止的模樣。
寧朗朗幾乎是看不下去,撇開臉去,她咬唇問,“你總得給我個理由。”
“女兒長大嫁人了,我們娘家再養著呢,說出去就怕給你爸爸丟麵子。”寧夫人抓得緊,她就知道寧朗朗不會為難寧正偉。
果然,寧朗朗吞咽了一口津液,卻說不出話來。寧夫人接著說,“你也不算虧,這套房子轉給你了,你拿去賣掉貼補家用好了。”
寧朗朗冷笑一聲,反諷道,“是啊,我也不算虧,爸之前把給寧清清買的那輛車給我了,拿去賣掉,還能再買套大點的房。”
果然,寧夫人臉色大變,上前逼她,“把文件拿出來。”
“什麼文件?”寧朗朗明知故問。
“車的文件。”
“我早就賣了。”她淡定自若的抬起手腕,“看到了嗎,我把我的鐲子賣了,我的珊瑚也賣了,以前收藏的黃花梨也賣了,上好的檀香都賣了,她那輛車能賣個好價錢,我為什麼要留著?”
寧夫人抬手要去打她,但她年紀到底大了,這麼多年的養尊處優讓她失去了戰鬥力,還沒出手就被寧朗朗握住她的手腕。
寧朗朗說,“寧清清還有什麼好東西?估計她穿過的衣服用過的包,雖然是二手,但還是能賣出個價錢,她那卡地亞的首飾我拿去賣了,也不錯,你說是不是?”
“那是清清的東西!”寧夫人咬牙切齒。
寧朗朗問,“那什麼又是我的東西呢?”她瞪著寧夫人,“請你給我一個像樣的理由,明明白白的告訴我,為什麼要用一棟房子打發我?”
寧夫人咬牙掙脫了寧朗朗的束縛,站在一邊吐氣。中年婦女的身材在套裙的包裹下,什麼缺點都暴露無遺,腰間層疊的肉,胸前鬆垮的曲線,腿上亂顫的脂肪,看在寧朗朗眼裏,頭一次讓她覺得,原來母親也是這麼糟糕透了。隻是,母親後麵說的話,更糟糕……
“清清要出獄了,我打算把你的那個房間清出來,給她換換風水。”寧夫人翻眼,“再說了,你們兩個一見麵就跟仇人一樣,她見了你心裏膈應著呢。”
“你就為了她,要把我趕出去?”寧朗朗不可置信,“媽,你公平一點好不好?她是你女兒,我也是啊,一套房子就打發我,就跟攆狗一樣的,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她當即覺得可笑極了。寧清清討厭她,見不得她,為此她不能回江城,不能回寧宅,甚至要把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間也騰出來,拱手讓給她住?她憑什麼這麼囂張?憑的還不是麵前的這個女人,真是應了那句話,四海之內皆她媽,寧夫人一人抵四海啊!
寧朗朗眼眶裏沒有濕意,頭一次,她覺得自己委屈受夠了,憋屈了這麼多年,換來的是自己被攆出家門?還不可笑麼?怒極反笑,這個詞寧朗朗之前不能理解,人為什麼在極端憤怒的情況下還能笑出來。當下,她真切的感受了一把。為什麼不笑?哭給敵人看,還不如省點眼淚保證身體裏的水分能夠正常的運作!
她深呼吸一口氣,“媽,我是不會要這套房子的,不僅不會要,過幾天我就會回港城去,明明白白的站在寧清清麵前,告訴她,不是任何事情都能稱心如意的。”
寧夫人情緒激動的靠近她,幾乎是貼著她的身子,不知道她是無意間還是故意的,一手掌推到了她的肚子上。寧朗朗嚇得不輕,雖然沒有造成傷害,但她心裏後怕得厲害,不由後退了幾步,與她拉開距離。
“寧朗朗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不逗人喜歡,你知道為什麼嗎?你從來都自以為是,全天下都得圍著你轉,你爸疼你還不夠啊?我偏心寧清清怎麼了,她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我不疼她,我疼你這個小野種?”她似乎越說越激動,連連追上寧朗朗後退的步子,幾乎是要指著她的鼻子,帶有藐視和汙蔑的意味,神情惡毒得像是個皺巴巴的老婆婆,她說,“你以為你乖巧討人疼?從小霸道得像個土匪,你不愛吃的東西我們憑什麼也要不吃?你的衣服不合身了為什麼不準送人?你的狗憑什麼不讓清清喂食?你不高興的時候弄得全家人不高興,故意耍潑耍懶,哪一點像是我女兒?我告訴你,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要想回江城再繼續害我的女兒,我覺得跟你沒完!”
寧夫人情緒激動,動作大幅度的變化,幾乎快要把寧朗朗逼到牆邊上。寧朗朗一邊護著自己的肚子,一邊躲避著,此時分些心思出來聽她講話,不由覺得苦澀。被自己的媽媽說成小野種,恐怕是個人都會覺得心口有刀子在戳吧。原來自己是這般不堪入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鬧得雞犬不寧,她對自己積怨這麼深,乃至自己做的每一件都極其惹她討厭。
自以為是,小氣又討厭、霸道如土匪、耍潑耍賴、害人精。還有什麼樣惡劣的形容詞?盡管形容在她身上吧。
寧朗朗不說話,看著寧夫人的嘴唇動著,她說著什麼樣惡毒的話?她說,“在我眼裏,你連給我家清清提鞋都不陪,你有什麼資格跟她搶男人?你以為你從小身份高貴?小野種一個,你就是個沒教養的,做出的事情也不嫌丟臉……”
她繼續說,“看在我把你養到這麼大的分上,最後再給你一個忠告,早點跟陸司行離婚算了,別拖到最後,鬧得大家都難堪!”
“我離婚了,你還想把他再給寧清清?”她顫抖的問。
“我家清清最起碼能幹,能幫他東山再起!”她說話的口氣裏無不是自豪。
“媽,你也是當過媽媽的人,你設身處地的想想,我跟他都有孩子了,離婚了,對孩子的影響有多大!”寧朗朗試圖曉之以情的講理,可惜她自己頭腦都已經不清楚,連自己說的什麼話都不知道,更別提什麼邏輯思維了。
不知為何,寧朗朗說出這樣的話,寧夫人的臉上有一瞬間陰鬱得不像話,好似下一秒就要撲上來,狠狠打掉她的孩子一樣。那樣陰毒的目光,讓寧朗朗不由瑟縮一下,將身體整個貼在牆壁上,狠不得把自己融入進去。
“除了不離婚,什麼都行。”她選擇妥協。即使以後再也不回江城,她可以去溫哥華,可以留在港城,可以去某個小鎮定居,隻要那時身邊還有陸司行。
“必須離。”寧夫人命令。
寧朗朗想,憑什麼寧夫人就能這般冷酷無情的逼她離婚,而她隻能被動的接收,就算心裏再不情願,卻仍是自己咽著苦澀。母親和女兒的身份,忠禮孝義的思想在她的腦袋裏根深蒂固,她理所應當的認為自己應該孝敬父母,聽媽媽的話。可是,此時此刻,她的婚姻和肚子的血親收到了脅迫,她作為一個妻子、母親的身份,是不是應該打破這種愚昧的孝義,而做一場奮力的鬥爭呢?
她為人子女,可她也為人妻子,為人母親。
自己死守著愚孝,而母親卻肆意的傷害自己?寧朗朗,這麼傻的人就是你真實的模樣?她不僅問自己。
最後,她冷靜的看著寧夫人,“媽,既然你是這個態度,那我們今天有什麼問題一次性解決了。”她主動的走到寧夫人麵前,連個防備動作都沒有,此時,她覺得自己內心隱藏多年的怨恨終於要破土而出了,絲毫沒有秘密被揭開的害怕,甚至帶著一股快感,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所謂的母親,笑得有些慘淡。
“我是你女兒嗎?”
這話,終於問出口。寧朗朗能清楚的看到寧夫人臉上的那一刹那的錯愕和驚駭,也不錯過她低頭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人人都說寧朗朗幸福,有個疼愛她的父親,有個理智的母親,有個環境不錯的家庭。可是,父母的偏心總向一把遲鈍的刀刻在她幼小的心髒上,不會一刀致命,卻每一刀落下去,硬生生的切得疼。寧朗朗自打懂事以來,無時無刻不再懷疑自己是否是寧正偉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孩子小的時候會問父母,自己是哪裏來的,童桐的爸爸告訴她,她是從護士姐姐手裏抱來的,多可愛的小姑娘啊,看著好喜歡,就抱回來了。於是寧朗朗興致衝衝的跑回家,紅撲撲的一張小臉問寧正偉,“爸爸,我是哪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