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武沒有虛說,這裏果然是桃花滿樹,桃樹滿山的。我們爬上的山頭似乎沒有栽種的桃樹,全是野生的樹木。裏麵夾雜著野桃樹。花還沒開,紅的白的花苞在樹枝上立著,很繁密。雖然樹上的葉子還沒有長起來,但已經能遮蔽人了。一邊隱蔽著向山頭上爬,我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地形,一邊還想著退路。這是多年狙擊手的習慣了。還有一項不得不注意的是,遊客。這裏是景區,隨處都可能有遊客。有遊客,影響隱蔽,影響狙擊。雖然這個山頭似乎沒有開發,但有些遊客就愛往人少的,沒有開發的地方鑽。
果然發現了遊客。說遊客有些不確,應該說是偷情的,野合的。是小劉先發現的,指給我看。最初還以為是啥野物,呼哧哧的,在吃啥東西。仔細看,卻是兩個人,半裸著,在桃樹下做那事。很大的一顆桃樹,滿樹粉紅的花苞,離結果子還有很長時間呢。兩個人也是花苞的年齡,大學生或者是高中生,正在吃力地、努力地偷嚐著禁果。他們還真會選地方。他們是專門到這野山上來偷吃禁果的,還是看到滿山的桃花受到了觸發,激起了欲望,誰知道呢。
我突然想起了姬武和桃花。我有一回跟姬武開玩笑,你和桃花那個了嗎?她叫桃花,偷偷地在桃樹下做那事,一定是別有一番滋味吧。姬武急紅了臉,差點惱了。姬武把桃花看得很神聖,半句玷汙她的話都不行。
小劉紅著臉問我,咋辦。我說,快走,不管他們。我們本來就習慣了注意隱蔽,也是兩個人正做到興頭上,根本沒發現我們。小劉扭頭又看了一眼,快步跟著我往前走了。
爬到半山腰,又發現了遊客,男男女女的,七八個人,大概是搞攝影的一幫,穿著滿身衣兜的那種馬甲,脖子上長槍短炮的,掛滿了照相機。他們和普通遊客不一樣,沒有鬧嚷嚷地說話,沒有紮推兒嬉笑,沒有看到一處好景致就矯情地大呼小叫。他們走得很慢,走走停停,眼睛向四處搜尋著,顯得沉著冷靜,這一點,倒和我們觀察周圍情況一樣。他們對準遠景近景,呱嗒呱嗒地按著照相機快門,也和我們打槍打槍一樣。隻是,他們對準人或者景物的時候,眼睛裏看到的是畫麵,是美,我們的瞄準鏡對準人的時候,眼睛裏看到的血腥,是死。他們按下快門,定格的是一個表情,一個瞬間;我們按下扳機,定格的是一個生命,一個事件。想想,還真有些羨慕他們。
他們沒有發現我們。他們隻對畫麵感興趣,的眼睛都集一處奇異的景致,一朵纖弱的小花,一個鵝黃的嫩芽上。那會兒,我確實有些羨慕他們。
從軍隊到地方上,我做了六年的狙擊手,我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反思過自己的行為。我接受的教育和訓練都告訴我,我的行動是正義的,是在保護人民,打擊敵人。我射出的每一顆子彈,消滅的都是敵人、罪犯,都是危害國家、危害人民的,不殺他們,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就會受到損失,他們都是該殺的。他們都是目標,不是人,不是具體的張三李四。在接受任務的時候,指揮員不會告訴我們狙殺對象的名字,就是“擇機擊斃目標”。所以,在瞄準的時候,出現在瞄準鏡裏的不是人,而是目標。從瞄準的那一刻起,心裏沒有任何雜念,注意力隻集中在目標和下達的指令上。接到射擊命令,扣動扳機,射出子彈,命中的還是目標。命令和射擊之間隻有3至5秒,更沒有多想的時間。
最初還有些恐懼感,有些罪惡感,但每一次擊斃目標,完成任務後,都有專門的心理輔導老師,給我們做係統的心理輔導。心理輔導的那一套很有效,幾乎像催眠一樣,眼前血腥的畫麵,心裏的恐懼感和罪惡感都會淡化了,消失了。過一個階段,心裏會起一些小波瀾,起些小烏雲,但隊長和心理輔導員會很快就發現,比我自己還發現得早,再做心理疏導,我心裏的小波瀾就給平息了,陽光燦爛了,又能以上佳的精神狀態執行下一個任務。執行任務多了,幾乎沒有任何感覺了。狙殺目標,完成任務,立功受獎,晉級升職,我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隻是有一點,我從來都沒有告訴家人,我是一名狙擊手,隻說是特警,但不說具體執行什麼任務,更沒有說過狙殺目標的事,我怕他們害怕。我也從不了解“目標”的情況,不想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裏,家裏都有啥人。知道這些,他們就不是“目標”了,就會變成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