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狙擊手——陳先勇(3)(2 / 3)

姬武沒有開槍。大娘一步步往過走。她走得很緩慢、很艱難,好像是在爬一座高山一樣。她邊走還邊哭著、叫著。車上有她的親人嗎?有她的孩子嗎?即使有她的親人、孩子,她也不能這樣冒險呀!在孩子遇到危險的時候,母親往往是無畏的,但她一個瘦弱的老大娘,怎麼能從持槍的劫匪手中救下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親人呢?

我真害怕姬武會向她開槍,如果姬武向她開槍的話,隻要一露頭,我會絕不手軟地向他開槍。但姬武一直都沒有露頭,沒有開槍。大娘走到離大巴車十幾米遠的地方,好像再也走不動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了。坐在那裏,她還向車上哭著、喊著。我聽不到她哭叫的聲音,但從她的動作神態上,能看出她是在哭喊著。她完全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她的親人、孩子已經被打死了嗎?

在麵對著這樣一位傷心欲絕的母親的時候,我的心裏一下子酸楚了、愧悔了。我應該早一點狙殺姬武。如果是那樣的話,姬武就沒有機會殺人,這位母親就不會失去親人、失去孩子了。

沒有比失去孩子的母親更傷心的,也沒有比保護孩子的母親更勇敢的。我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就見過很多的母親,遇到危險和災難,她們完全忘了自己,幾乎是本能地舍棄了自己,保護孩子。在危險臨近的時候,她們的身上也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用血肉之軀生生抗住了鋼鐵或水泥的重壓,給孩子留下生的希望。

在母親的心裏,孩子永遠是最重要的,孩子犯了多大的錯,母親都可以原諒,都會盡力挽救。在擔任狙擊任務的時候,我也見過這樣的母親。有一次,一個吸毒者劫持了一名人質。他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毒癮發作了,沒錢買毒品,就劫持了一個人。他劫持人質的目的很單純,就是要錢,要錢買毒品。他從小父母離婚,隨著母親長大。沒有父親管束,母親又溺愛他,他就不好好念書,初中畢業就不上學了,和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養成了一些壞毛病。開始隻是打架鬧事、小偷小摸的,後來染上了毒品。給抓進去拘留、戒毒好幾次,出來還是犯。吸毒是個無底洞,外麵搞不到錢,他就回家跟母親要,母親沒辦法,就給他錢。母親沒有固定工作,靠打零工掙幾個錢,手頭本來就不寬裕,但兒子要錢,母親也沒辦法。母親也知道他是拿錢去吸毒,還是沒辦法。母親勸過,罵過,哭過,真的已經對他沒辦法了。

那天,他本來是回家跟母親要錢,母親說沒有錢。母親確實沒有錢,要是有的話,就會給他。就是母親不給的話,他也會搶走。他已經把家裏的錢化光了,已經把家裏能拿走賣掉的東西也賣光了。那天母親手裏真沒有錢,家裏也沒有值錢的東西了。家裏沒弄上錢,他就到鄰居大媽家去借,鄰居大媽已經借過他好多次錢了,也知道他拿錢是去吸毒,就不想借給他,還勸說了他幾句叫他戒毒的話。毒癮發作的人,哪裏聽得進人勸,借不到錢,他一下子就失了情,抓起一把菜刀,逼到大媽的脖子上,要錢。鄰居大媽看著他長大,平時對他也很好,沒想到他會這樣,就大聲喊叫起來。喊叫聲驚動了周圍的鄰居,出來圍住了他,有人還打電話報了警。

我們出警到現場,他還拿菜刀架在鄰居大媽的脖子上。看到我們,他有點清醒,有點害怕了。我們喊話叫他放下菜刀,放開大媽。他並沒有放下菜刀,反而把大媽勒得更緊了,菜刀也死死地按在大媽的脖子上。大媽嚇得哭叫起來,哀告他放開自己。還向自己家裏人喊話,叫拿些錢來給劫犯。劫犯好像突然明白了眼下的處境,明白了他手頭上有個人質,就向我們提出要一筆巨款,他才放人。為了人質,我們就假裝答應他的要求,叫他不要傷害人質。我們一邊派人去取錢,一邊安排狙擊手,根據情況狙殺他。

我擔任狙擊任務。找到一處隱蔽的製高點,槍口瞄準了他。如果事情順利解決,我就不用開槍,如果事態惡化,接到命令,我就可以一槍狙殺他。

劫犯先是顯得比較平靜,劫持著大媽等著拿錢。可能是錢遲遲不到,也可能是他毒癮發作了,劫犯突然變得狂暴起來。他嘶聲大喊起來,快拿錢來,再不拿來,我就殺了她。他邊喊著,邊把大媽的脖子勒緊了,菜刀也把大媽的脖子割開了一個血綹子。吸毒的人,毒癮發作的時候,就會完全失去理智,做出可怕的事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已經準備著開槍狙殺他。我也接到了狙殺的命令,就在我即將扣動扳機的時候。劫犯的母親出現了。她跑過去,先是想兒子跪下來,哭喊著叫兒子放開鄰居大媽,兒子沒有放手。她又跪在那裏,哭著向四麵下跪磕頭。她這是向周圍的鄰居下跪磕頭,叫他們放過兒子;也可能是知道會有警察在四周埋伏,叫我們不要開槍,還可能是因為自己養兒不肖,向人們謝罪。她哭著,一次次地跪下,花白的頭磕下去。在場的人都動容了,被劫持的大媽都哭起來,我也不忍心開槍了。怎麼能當著這樣一位母親的麵,打死她的兒子呢。但如果她的兒子威脅到人質的生命安全的話,我隻能開槍。她的兒子,還算是良心沒有完全泯滅,看著母親在那裏下跪磕頭,看著看著,他鬆開了大媽,放下了菜刀。他被抓住了,判了刑,但他的生命保住了。是他的母親挽救了他,避免了他犯下更大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