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陰雨。阿零日記,2008年4月15日。(1 / 2)

6,陰雨。阿零日記,2008年4月15日。

《Waiting in the weeds》。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一輩子都沒有聽過這首歌。因為這是沈恒唱了一輩子的歌,是沈恒在深夜醒來的時候,會一邊哭泣著,一邊唱著的歌。

坦白講,我不知道沈恒的恨究竟有多深,也許,和他的痛苦一樣深?但是如果這樣講的話,我想我還是可以明白的,因為沈恒是個很好懂的人,他的尊嚴和他的原則一樣涇渭分明,所以在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選擇了憎恨,選擇了複仇。

今天早上,我幫沈恒換藥的時候,想起他已經有三十二天沒有清醒過了。從錄完了那個DV之後,他就一直處於重度昏迷的狀態,呼吸平穩,脈搏正常,就是不肯醒過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即使他一直這樣昏迷著,我在半夜的時候,還可以聽到他悲傷的唱著那首歌的聲音?是幻覺嗎,還是他的靈魂代替他的喉嚨在歌唱?

我不知道,也不懂。於是我摸著他的臉,摸著那些深刻的老去的皺紋俯下身來,跪在他的身旁,感受著這個人類最後的一絲氣息。

沈恒的故事,要從很久以前說起。

我第一次見到沈恒的時候,是在六十年前。那時候沈恒二十歲,風華正茂的年紀,白色的紗布卻裹滿了全身,一直纏到他引以為傲的左眼。

沈恒是有著“雲南藥王”襲位資格的孩子。所謂雲南藥王世家,其實有二十九個分支部族,西雙版納沈家隻是其中之一,但沈恒是個有天分的孩子,他六歲的時候就獨立培養出了八色曼陀羅花,並將地湧金蓮植入水中培育,並以此遏止住了曾經發生在川滇地區的兩個小範圍瘟疫,從此被稱為醫藥神童。尤其更有傳言說他的左眼“能識得萬物之靈”,所以可以和花草對話,以此便更能識得花草之性。

當我問到這個關於他左眼的傳言時,沈恒笑了,但是笑著笑著,他就開始哭,哭得整隻左眼的紗布上血跡斑斑。人類二十歲的年紀,應該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吧。但是這個二十歲的大男孩,卻在一個陌生人的麵前哭的一塌糊塗。

後來我知道,沈恒哭,是因為我讓他想起了那個女人,那個褫奪了他所有眼淚和幸福的女人。

西雙版納的這座仿古宅邸並不是沈家主宅,隻是眾多列在沈家名下的別院之一。而沈家之所以一直對這宅子偏愛有加,是因為這裏的生態環境、溫度、濕度和土壤酸堿度都調和得很好,非常適合栽種各種藥用植物,所以基本上是作為一處珍稀藥材的生產基地使用的。沈家是信奉佛教的世家,所以諾大的庭院裏便栽滿了象征佛教的五樹六花。

其實看到這些的時候,我應該發怒的,因為從我的角度來說,從小接受佛教教育的沈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異教徒,依照基督教教義,就算毀掉他也無可厚非。但是我當然沒有,撇開宗教觀不說,照顧沈恒,是我賭輸了的代價。

而沈恒之所以被送到這裏來,據說是因為犯下勾結異族的重罪。至於他身上的傷也是自作自受,所以沈家根本沒給他派什麼醫生過來,反正沈恒自己就是醫生,既然是自己闖下的禍,他自己的命,當然要自己負責。

所以,在最開始的那三年裏,沈恒總是在不停的吃藥。

沈恒的藥都是自己熬的,從院子裏的黑色曼陀羅花田裏采摘來那些花朵,再輔以其他的各種藥材,然後熬成一碗澀苦的藥汁。因為身體被傷得很重,這藥一吃,就是三年。

雖然沈恒沒說,但我多少也有猜到沈恒犯下的究竟是什麼罪行,因為最初的那三年,沈恒的一舉一動都在吸血鬼獵人的監視之下。

隻是那個負責監視沈恒的獵人很少過來,而沈家的人則幹脆就放棄了他,那個雲南藥王的稱謂也早已歸了別人。

不過沈恒倒是無所謂,他隻是很詫異於我的存在,但是我有無數個理由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於是他也就隨我去了。

一開始,沈恒很少跟我說話,大多數的時候,他就隻是坐在南邊的外走廊上,看那片黑色的曼陀羅花,然後唱那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