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丫鬟被打死了,靜麟才慢慢將頭轉向伯父:“若是今天的事叫我知道,還有蹊蹺。不管是誰搗鬼,都是這樣的下場。”
錢氏不寒而慄,強撐著道:“靜麟,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你爹是主子,他要做什麼,一個丫鬟能不從嗎?你就這麼跑到東府來鬧,是不是該給你伯父陪個不是?”
靜麟聞言,瞪著眼睛走向她:“賠不是?”
錢氏深吸一口氣,改口道:“這丫鬟是老祖宗屋裏頭的,你怎麼也該……”見侄子握著拳頭慢慢逼近,她驚懼的看了眼丈夫求援。
穆燁鬆此時道:“既然你娘病了,你不在她床前守護,在這裏逞什麼威風?”靜麟道:“還是那幾句話,若是意外,這賤人死了,便罷了。若是其中有蹊蹺,定要血債血償!”說罷拂袖轉身而去。
一回到西府就聽人說母親的狀況不是很好。靜麟跨進上房,見母親臥在床上,麵帶淚痕,而父親守在一旁,雙眼猩紅。靜麟一瞧這般,便道:“娘,您怎麼樣了?您放心,我將那賤人打死了,您別再氣了。”
幕燁柏一怔,他怎料兒子是去東府打殺人命的,不禁愕然:“你怎麼,怎麼能殺人?”靜麟針鋒相對的道:“官府若是來逮人,我自家下獄,用不著您操心!”
這時郡主握住兒子的手,把他拉到床前,握著他手,想了想終究一句話沒說出什麼來。靜麟道:“娘,您好點了嗎?”郡主含笑頷首,道:“娘沒事了,真的。你先出去,娘有話跟你爹說……”
靜麟道:“真的沒事了?”見娘雖虛弱,卻在笑,他半信半疑的退了出去。當然,如果他知道,便是永別,斷不會就這麼輕易的走開。
靜麟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知道在他走後,母親和父親說了什麼。
他在被喚來的時候,已是深夜,醫生上午施的安胎針並沒起作用,傍晚後郡主腹痛難忍,那孩子保不住了,必須要離開母體。可她的年紀已算是大的了,生的艱辛。天亮時,孩子沒還生下來,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這意味什麼,心照不宣。
靜麟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去允許見母親的了,記憶好像在此處出現了問題,什麼都是模糊的,就連所見到氣弱遊絲的母親模樣好像都是朦朦朧朧,那麼不真切。
自己那時就像個沒有感知的空空的去殼。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久,久到待回過神的時候,他都忘了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四書五經全部搬到院內,燒了個幹淨。
穆燁伯在郡主的喪事後,一直把自己關內書房內,不問世事。終於聽到兒子燒書的消息,他走了出來,攔住靜麟,道:“你這是做什麼?你不考取功名,你能做什麼?”
“我要考武舉!”靜麟麵無表情的說,將手中的一本書又扔到火堆裏:“我現在能應付武舉的筆試,足夠了。中了武舉,可以進錦衣衛任職,百戶、千戶,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
“不行!你走了這條路,你這輩子就毀了!”
“……你既然搞不清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那麼就由我來查清楚!”靜麟訕訕的看了眼父親,冷笑一聲,卻不說話,隻繼續燒書。穆燁柏見管不住兒子,望著衝天的火光,一瞬間,覺得虛無極了。
在一切剛朝好的方向變化的時候,忽然遭遇了拐點,之後便是萬劫不複。
靜麟自此之後,隻舞槍弄棍,做武舉的準備,還請了師傅在家練習,心思全不在學業上。
轉年的開春,母親的忌日前,一直強撐的父親病倒,吃了大半個月的湯藥,不見好,反倒越來越重。自從母親去世後,父子兩人間幾乎沒有像樣的對話。但就在父親臨終前,他忽然清醒過來,苦笑著問兒子:“那天你走了,你娘對我說,如果有來生,最好不再相遇。但……靜麟,爹想問你,你來世,還想做爹的兒子嗎?”
靜麟眼睛看向別處,想忍住眼淚,微微頷首。
幕燁柏道了兩遍:“那就好,那就好。”輕輕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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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武舉之後,穆靜麟被封了錦衣衛四品指揮僉事,自此改名穆錦麟。
錦衣衛是個嚴重冗官冗員的機構,掛著千戶百戶每個月領月俸卻從不露麵的勳貴子弟非常多。
當看到這位穆家的毛頭小子出現在都指揮司報道的時候,表麵上大家不露聲色,暗中卻嘲笑這小子對自己沒個清醒的認識。皇帝看他父母雙亡,憐憫他賞了他一個四品的高官,並沒打算叫他做什麼,隻是讓他有個官職,領著俸祿不至於餓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