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星鬥南(2 / 2)

唯牆上垂掛的一副對聯,入目醒眼,一見便無法移開目光。

苟利國家生死以

豈因禍福避趨之

此乃林則徐臨終前出發赴任,麵對憂慮牽掛的親屬友人,毅然提筆留下的千古名聯。字跡遒勁,堅實厚重,每個字如磐石,流暢如長虹。我駐足觀瞻,沉吟感慨,心中的思緒如潮水般湧動。

生命的最後幾天,掙紮呻吟在那張陌生而冰冷的竹床上,林公,你是何苦?

差點被道光砍了頭,朝廷無情地拋棄你,功勞變成罪過,發配西域顛沛流離,說不清道不明,所有苦水拌著咬碎的牙帶血水通通咽進肚子裏,你重新站起沒被命運擊倒,而為何解甲歸田的你,又經不住磨你一生的道光的兒子鹹豐一紙招帖誘惑,便前來此地喪命?或許,隻有從這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對聯裏,可窺見你心中的那絲情結,那個又硬又擰巴的結,就是曆代儒家名士都具有的風骨,“鐵肩擔道義”的風骨。“國家”,並非屬於某個人某集團的,而是屬於千千萬萬民眾生存的家園,為此出頭擔當和獻身,無可厚非,當應頌之。可一些人單從狹義的農民起義、階級論之說出發,詬病林則徐赴任西南“剿匪”,實在令人無語。人們認識曆史的高度,無法逾越時代的局限,當你活在當下依今人的標準去套去框定曆史人物,而且麵對的又是你無法讀懂的一座曆史高山,那隻會造成另一種誤讀的悲劇。

那是個多事的春秋。天下不太平,民眾疾苦,清朝內外交困,愁死了道光,新皇帝鹹豐接任尚嫩,愛新覺羅氏江山大有“坑灰未冷山東亂”之勢。“大星”垂西南,天地會起事幾剿不滅即將燃成大火,龍椅未坐穩的鹹豐,無奈之下想到歸隱之人林則徐,星夜召他奉旨前往平息。當林欽差帶病匆忙上路,行至這潮州揭陽之地時,他那老弱病身已經經不住折騰,下瀉加疝氣,病重無治,最終仰天歎息而亡。這都是命也,劫數也。

我默默移動步子,踱到另一間展廳。

那裏,從玻璃櫥窗裏看到一塊朝廷黃匾,寫著“杏滿春林”四字。據說,林則徐病故,當地名醫黃華珍吃了掛落,被疑診病有誤而緝拿滿門,等候發落,後來把方子報給皇宮禦醫鑒定,黃氏開的方子並沒有錯,隨後予以釋放。朝廷為布施恩德,賜贈這塊朝匾,算是褒揚黃華珍大夫。有人說此匾出自慈禧之手,可無從考證,我都生疑朝廷曾賜過此匾。天下亂乎乎,鹹豐焦頭爛額,哪顧得上這點芝麻粒大的屁事。

走出陰暗的展室,站在門口那棵當年的唯一見證曆史的老樹旁,遙望著灰色天際,我腦子裏又冒出“星鬥南”三個字來,如一謎語在腦海裏繞旋。

遂想,想解開林則徐這一生命運曆史,還真得從這半句“星鬥南”入手。循著有關三種說,一一去追索,正好可涉及林則徐一生三階段,也就解開了林則徐整個人生之謎。第一種說,不管真假,可揭開他廣東銷煙禁毒的複雜艱難經曆,還有他與內賊外寇結下的恩恩怨怨;第二種說,可解開發配新疆及西域邊陲種種往事,以及他對北方那隻大熊產生的認知來曆;第三種說,可追溯他晚年境遇和內心世界,青少年時期形成的精神思想的來龍去脈以及為官思路。

我心中頓時興奮,就決定把“星鬥南”當作一塊敲門磚來開筆。

哦,“星鬥南”。

它如一道讖語,須在漫長的曆史塵霧中慢慢去摸索它,清理它,剝離出如一出水的芙蓉、雨後的彩虹,最後見到一個挺起的民族脊梁,如一座清晰巍峨的高山,屹立在那裏,屹立在浩蕩曆史的坐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