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篇 貳(1 / 3)

青冥篇 貳

丫鬟燕喜按照柳茹蘭的吩咐,將上好的治傷藥材交給休休。休休見燕喜傷愈,心裏替她高興。主仆見麵,想到這兩年的分分合合,不免又是一陣郗歔傷感。“你和欣楊哥如今怎樣?”休休記掛燕喜的終身大事。

“燕喜命好,碰上心腸善良的二夫人。可是二夫人嘴裏不說,心裏肯定不會認下我和少爺的事。少爺最近很少在家,他對官場越來越淡薄,老爺夫人都拿他沒辦法。”燕喜臉色暗淡,歎了口氣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隻求燕喜一片癡情不要付諸東流。”

休休擁了擁燕喜,安慰她:“會好的,你會比我好。”

“小姐真的不好嗎?”燕喜瞅了一眼房內,小聲說,“儲天際真倒黴,還連累了小姐。說句小姐不愛聽的話,真不該嫁給他。”休休淡然搖頭,示意燕喜不要提起:“別說了。時換星移,形勢大變,誰會料到會這樣呢?”提起時勢,燕喜變得開心起來,將所見所聞告訴休休:“全梁朝即將是蕭巋時代了,蓉妃娘娘早晚是皇太妃。我聽老爺暗地和二夫人說起,皇上要將皇後趕下寶座,治她一個橫肆詛咒、大逆不道之罪。皇後又吵又鬧辱罵了一夜,第二天服毒自盡了。”

休休一個激靈,倒吸涼氣,閉眼道:“這些事與我們何幹?不想聽也不願聽。”

可憐的大皇子,一夜間生母驟亡,自己被貶謫為平民,他是怎樣強顏歡笑遠赴荒境的?

燕喜走後,天空突然飄起飛雪。猝不及防的二月雪,讓休休有些慌亂,連忙吩咐用人將裏院晾幹的衣物收拾起來,自己手忙腳亂地將外麵的盆花搬到屋簷下。

“是不是下雪了?”裏屋傳來天際低低的聲音。休休高聲答道:“沒事,這雪來得快,去得也會快。”天際歎息,嘀咕道:“要是下大雪,老家就不好回去了。”好容易收拾幹淨,休休這才走到前院,抬眼再次望望天。雪花飄飄灑灑,下得悄無聲息。晗園裏空空蕩蕩的,更顯天寒人寂,分外冷清。掛在院門上的喜燈早就褪了紅色,餘下空空柳枝架倚風而舞,完全想象不到昨日喜氣洋洋的模樣。

有人踩著輕緩的腳步向她走來,在她還在遊離出神的時候,他已站在了她麵前,柔聲地說了一句:“你這樣站著會著涼的。”

她困頓地抬頭,一見他,愣了愣,眸中頓時噙滿了淚水。“四殿下。”蕭灝凝眸看她,帶著溫柔的笑意,輕攙她起來:“我又回來了。”

多久未見,她怎麼這般憔悴?她在他眼裏一直是清美妍秀的。她過得可是不好?那個儲天際懂不懂得憐香惜玉?

他並不點破,隻是隨意地環視四周道:“聽說你嫁給了儲天際,我來看看你。這裏似乎有點冷清。”

他還是原來的樣子,玉樹臨風,儒雅清秀。他總是在她狼狽無措的時候出現,休休突覺自己似是無臉見人,心中不免慌亂:“你怎麼來了?”

“父皇……”他的神色有點暗淡,“看來不行了,我來陪陪他。舅舅要我留在江陵,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你也是身不由己嗎?”

“對,你說得對,我從來沒有自己把握住自己的事。”

“這次要過一段日子吧?”蕭灝沉吟,道:“也許吧。不過,我們又可以見麵了。”休休有點傷神:“每次看你都是來去匆匆,現在我卻要比你先走了。”

“你要去哪兒?”蕭灝吃驚道。“天際哥老家有個差使,我和他一起去。”休休淡淡地回答。“要不要我派人護送?”

“不用了,天際哥有兩個侍從想一起隨同,我們幾個人就夠了。”蕭灝沉默片刻,沉吟道:“其實不用離開,春天已經來了。”

休休悵然回答:“可惜這種春天不是我需要的。我一個弱女子,禁不起再有幾番風雨,聽不得花瓣摧折的聲音。該走,還是要走。”

她低眉沉吟的樣子讓人神傷,仿佛一根針落到心坎上,蕭灝的心隱隱地疼著,終於道:“你答應過我,等到我們再見麵,你還是那個沒有煩惱、快快樂樂的休休。可是,你現在這樣……”

蕭巋可是知道,她這麼早嫁人也是因為他?休休卻不在意地搖頭:“我現在沒煩惱,也快樂,隻是家裏出了點兒事,不過很快就過去了。”她微笑,望了望天,柔聲道:“雪下大了,四殿下還是請回吧。”

“我是得走,什麼時候回去招呼一聲。”蕭灝低聲回道。眼看稀疏的雪花撲上他們的麵,落在她的發上,他隻輕輕地幫她拍了拍。休休退到簷下,揮著手示意他快走。蕭灝微笑,這才轉身去了。

將近晌午,雪越下越大,密密地覆蓋巍峨的皇城樓,映著猩紅的磚牆,一片耀人眼目的白。

梁帝蕭詧所在的寢殿卻暖如春色,結串的琉璃燈似遊動著的騰龍。宮女內侍頻繁進出,提著藥匣的太醫忙碌了一陣,終於施禮告退。

蕭巋和蕭灝兄弟倆從寢殿出來,裹緊披氅並肩行走,寒風撲在臉上入骨地疼,但是兩人絲毫沒有感覺,一直走到重門正樓。

天空雲層翻湧,如篩的雪隨著風流動,在二人麵前慢慢展開。蕭巋迎風佇立,竟是良久地緘默。蕭灝站在身側,清楚地感覺到蕭巋的變化。蕭巋的臉上減了點疏狂多了點沉靜,或許是要當皇帝的緣故吧?於是他輕描淡寫地說道:“今日去見休休,儲天際傷勢漸好。”

“是嗎?”蕭巋也是淡淡回應,“父皇說過,凡事權衡大局而後行。我既已為一班戴罪舊臣去刑,並送各人回其府邸養息,儲天際隻是五等小官,更不必治他的罪。”

“三哥以德服人,誰個不讚頌?誰個不感恩戴德?”蕭灝欣賞不已,接著道,“隻是儲天際無功無事,味同嚼蠟,看清時勢想離開江陵了。”

“去哪兒?”蕭巋果然問。

“回老家,我是聽休休說的。”蕭灝嘴裏淡淡回答,暗地裏觀察蕭巋的神色。見他的臉色分明起了變化,眼光若暗若明,飄忽不定,他便輕拍他的肩:“我跟三哥不同,認定一個人,便會一直喜歡下去。如今休休已經為人婦,心裏雖不好過,但還是祝願她都好。既然她想過平靜安寧的生活,就不必去攪亂她了。”

蕭巋抬眸望著天空,霜雪在他眼中驟起驟落,唯有刹那,便被不明物遮掩了。他出神了半晌,才靜靜地問:“大哥應該到了吧?”

“是啊,該到了。”蕭灝眼波一閃,聲音神色不變。“我現在就開始想他了。”蕭巋眺望遠方,臉上染了無盡的傷感,“四弟不在的這些年,與我最親的,便是大哥了。大哥豐神俊朗,以善唯美,以篤厚聞名。宮廷風雲變幻,心善之人做事不會拐彎抹角,竟然也無法立足。”

“這也是你我無能為力的,想開點吧。”蕭灝低低答道。蕭巋的手突地一抖,使勁地抓緊蕭灝的手,氣息加粗,一臉坦然的神情:

“現在就剩下我和你了。四弟,我們血濃於水,相濡以沫,是不會卷入宮廷利益角逐的,是不是?”

“三哥,你在說什麼?”蕭灝呆愣了一下,突然生氣道。蕭巋一刹那鬆開了手,茫然地看著蕭灝,好半晌嘴角挑起天真的笑意,道:

“我是怕了才胡思亂想的,四弟別生氣,夜裏我請你喝酒。”說話之間,一名禦林軍匆匆而來,將銅管的信封交給蕭巋。蕭巋一臉緊張地接過打開,極快地閱畢,如繃緊的弓弦似的站在那裏不動,臉色沉鬱帶著肅殺。若有所思的蕭灝微微震了震,不由得問道:“怎麼了?”蕭巋狠狠地轉向蕭灝,攥著信函,越攥越緊,似要捏碎一般。“為什麼要殺大哥?為什麼要殺大哥?”他咬著牙隻是問同樣的話。蕭灝陡然吃驚,笨拙地問:“大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