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篇 壹(1 / 3)

赤心篇 壹

一場雷雨侵淩過,遍地都是髒汙的紅錦落花。此時夕陽西沉,秋月托著鏤金的茶盞,進了內殿。

蕭巋倚靠在雕花窗前,窗紗已推開,夜風穿過成浪的樹蔭,吹入內殿,拌動白玉香爐的檀香,頓時煙霧繚亂,似銀蛇狂舞。

秋月驚呼:“殿下,這風可不能這樣吹的。”她急忙放了茶盤,至他身邊,將雕窗關了,落簾。

風靜了,一縷縷昏黃的斜光漏透了進來。蕭巋緩緩起身,人懨懨的,和衣躺倒在床榻上。

依稀中花園裏的女子站在他麵前,亮如雪光的眼眸望定蕭巋。紅粉細膩的佳人,卻滿臉苦痛哀怨。

秋月疑惑地觀察著他的動靜,雙手輕柔地整理著室內的擺設。蕭巋苦惱地沉思著,心中默念著這個似曾熟悉的名字。她叫休休。

從蕭灝的言語中可聽出,他和她曾經有一段緣。既是這樣,他為什麼把她給全忘了?頭不覺又痛了起來,且愈來愈痛。他抱緊頭,在床上輾轉,禁不住發出難隱的呻吟聲。

秋月跑過來,雙臂環住他的頭。見他麵色慘白,欲喊外麵的宮人,被他擺手阻止了。秋月柔聲道:“殿下歇一歇,喝口熱茶,也許會好些。”蕭巋抿茶,臉色緩和。秋月放下心來,方要起身,被他一把拉住。蕭巋思忖片刻,回身從裘枕底下摸出那枚白玉,攤開,呈現在她麵前:“秋月,告訴我,這是什麼?”秋月接玉,撚在手中,白玉晶瑩透亮,答道:“殿下不知,奴婢更是不知了。以前殿下一直將它放在枕頭底下,時不時拿著它看。殿下受傷那天不知怎的揣在您懷裏了,興許是殿下的誠意感動上天,讓殿下化險為夷,平安無事。”

蕭巋沉默不語,將玉重新放入。秋月不禁笑道:“殿下也是至情至真之人,以後您當了皇帝,也是天下人的福氣。”

“隻怕不是福氣,是晦氣。”蕭巋眼神認真起來,輕聲道,“秋月你告訴我,休休是誰?”

秋月點燭的手一顫,差點碰翻了蠟燭。“殿下果然忘性大了。”秋月軟軟地歎了口氣,“休休就是沈休休,沈不遇大人的女兒。殿下曾經與她有過一段日子交往,後來忌諱她的身份,便放棄了。”

原來,她是沈不遇的女兒。“後來呢?”蕭巋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奴婢也不可能天天守在殿下身邊。”秋月笑道,“後來的事奴婢不大清楚,隻是聽說沈休休嫁了人。平靖穆氏時她的夫君受了牽連,她還來行宮求過殿下呢。殿下馬上放了人。誰想她陪夫君回鄉途中,竟遭強人劫殺,這事傳得紛紛揚揚的,全江陵的人都知道。”

蕭巋聽得愈來愈沉重,想起那個女子的眼神,以及發鬢間那枚小白花,麵上不覺浮起了酸澀的笑意,嘴裏道:“怪不得。原來是這樣……”

天色大暗,燭光層層染染,給逐漸有了暖意的內殿添了一絲安逸。這時,外麵有內侍屏氣說話:“殿下,太子妃娘娘請您夜裏過去。”

“喚她過來吧。”蕭巋道。身邊的秋月突然說:“殿下連這事都忘記了。”

蕭巋一怔,眼睛望向秋月,秋月淡淡說道:“殿下從不允太子妃娘娘進來,每次都是她請了您去。”

蕭巋恍然點點頭,順手又從枕頭下抽出蕊玉,大步走向殿外。

沉沉月夜,悄無聲息。蕭巋下了步輦,太子妃殿外燈火通徹,庭院外雖已是芳菲滿枝,主人偏偏又在鋪了紅氈的院內設了金獸熏爐。爐內放了異域沉香,白煙嫋嫋糾纏,聚散依依中掩不住那種濃烈的藥草味,似濃還鬱。他蹙眉,用手掌輕輕揮過,人已大踏步進內。

馥鬱香氣撲麵,卻不是那種沉香,細看,原是殿內角落擺了碩大的一束極樂鳥。此花本精貴,想是新摘的,花序葉腋抽生,高出葉絲,花形奇特,簇簇圍聚,似是一大群仙鶴翹首期盼。

燭光搖曳,並不明亮,朱鳥銜蓮花燈燃著,花瓣層層染開,如眼前的女人嫣紅的臉。因頭上簪釵都卸了,她齊整的發髻就散了半邊,掩飾不住渴望的眼神看向蕭巋,眼睛笑如彎月,竟有一絲嫵媚的味道。

蕭巋合著雙目,站在床邊,抬著雙臂任她解扣,除去外袍。鄭懿真悠然說著,聲音嬌柔:“殿下讓妾身等得好煩。”精工細繡的雲紋廣袖下,蕭巋的手指冰涼幾乎沒有什麼溫度。鄭懿真定睛看去,眼前的蕭巋微眯著雙眼,唇緊緊地抿著,似在沉思,誰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著什麼。

她慢慢移進他的胸前,將臉緩緩貼緊,聆聽著他有些紊亂的心跳。迷醉般,她柔軟的雙手不禁環住了他的腰。

少頃,蕭巋慢慢睜眼,似是才發現自己身在何處,深黑的眼中神情複雜,一手輕輕地將她推開,順勢從襟內掏出蕊玉,玩耍般在她麵前晃動著。

一瞬間,鄭懿真臉色大變,如同寒冰襲麵,鋪天蓋地。她從身體到心魄、到靈魂,都是冰冷的。

她按捺不住內心的失望,尖刻道:“殿下這是向妾身示威來了,你這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蕭巋眉峰一挑,陰暗掩蓋了他的眼簾,看不出絲毫表情:“有這麼嚴重嗎?不過是塊小小的玉墜而已。”

“這可是比殿下你的什麼東西都重要。”鄭懿真的嘴角抽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是不是要等她死了,你才會忘了她?”

“她死了嗎?”蕭巋渾身陡然一滯,雙眼直直看向鄭懿真。燭光映在他的麵容上,削厲冷漠,跟他在摔馬那天的神情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