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都一無所知的時候
夏梔
1.
徐聞第一次見到林婧，是在冰天雪地的小學操場上。
因為重感冒，徐聞請了一周假。雖然已聽說班上來了個轉學生，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和轉學生以如此神奇的方式相見。
清早，他穿過操場往教學樓走。
砰。
哐啷。
徐聞眼睜睜看到人從天上掉下來——準確的說，是從樹上掉下來。就在他的眼前，撲棱著手腳掉了下來。所幸樹下是厚厚的雪堆，樹也不是太高，不會出大問題。
但徐聞還是被嚇了一跳，望著隻剩下手腳露在外頭不斷撲騰的人。好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趕緊上前扯人：“你沒事吧？！”
被扯出來的是一個女生，滿頭滿臉都是雪，整個人狼狽不堪，隻剩下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得像擦得發亮的玻璃。
她綻開的燦爛笑容：“謝謝啦！”
“沒事……”徐聞話還沒說完，身後就傳來了怒斥聲。
“林婧你是笨蛋麼！”
好熟悉的聲音。徐聞感覺人像一陣風過來：“你到底在想什麼？！”那人猛然注意到一旁的徐聞，“……徐聞？感冒好了吧？”
“……嗯。”頓了頓，徐聞望了望訕笑的女生，又看回男生，“易逸你認識的人？”
易逸鬆開女生：“班上新轉來的。”
這就難怪了，聽說轉學生和易逸是同桌。徐聞扭頭，對上女生望著自己明亮而好奇的眼神，像從森林誤闖到了城市的小鹿：“你好，我叫徐聞，上星期感冒請假了，和你一個班。”
“你好！我叫林——啊——梔……”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易逸扭著往教學樓拖：“回教室再說！”
“誒——等等——”
“等你個頭！才一個星期就快被你折騰死了……誰把毽子扔樹上的就誰去撿，要你逞什麼能！”
難得見易逸這麼氣急敗壞，但林婧完全不怕，笑嘻嘻地被易逸拖著邊還有餘力朝徐聞揮手做嘴型。徐聞順著回頭，看到雪地上的毽子。
在以後的日子裏，徐聞徹底明白了易逸的氣急敗壞從何而來。林婧本身十分討喜，成績優秀、表現乖巧，又沒有班上女生的高傲，無論對誰都笑臉相迎，甚至算得上有求必應——就像那次女生們央著她去爬樹撿毽子，她完全不懂拒絕。
就因此，徐聞眼見她再三被那些女生耍得團團轉，接著被易逸訓斥。
——這個家夥真的是個笨蛋吧？
雖然總是訓斥，但瞎子都看得出來，易逸對林婧“不一樣”。換了旁人，易逸還懶得擺臉色，全是敬而遠之的優等生高傲派頭。他越是明擺著鄙視林婧，就隻能說明他對她的不同尋常。
徐聞在班上是個混日子的家夥，除了畫畫不錯被封了個宣傳委員之外別無他長，在班上寂寂無名地安穩度日，和林婧幾乎扯不上關係。
直到某一天。
林婧被女生憑空支使在放學後擦教室後頭的黑板報，而易逸走過去訓她兩句，見說不動她，便惱怒地提書包走人。
她個子不高，隻能搬來椅子，搖搖晃晃地踩上去。
徐聞一回頭就被嚇到，趕緊起身過去，扯住她往下拽：“你快下來！”
她被拽下來：“但是——”
徐聞搶過黑板擦：“行了你回去，我一個人就行了。”說著也懶得再理她，轉身擦起黑板來。
半晌過後，徐聞聽到她跑座位上翻騰書包的聲音，然後就出去了。徐聞也沒在意，繼續擦著黑板。
用黑板擦先擦了一遍，他正要去找抹布，一回頭就看到走過來的林婧：“……你怎麼又回來了？”
“吃棒冰嗎？”她答非所問，把手上的棒冰遞過來，“我去擰抹布，你繼續去畫草圖，等下擦不到的地方再給你。”
“……等等，”徐聞徹底敗給她，把棒冰折斷，遞一半過去，“先吃著休息一下，等下一起。”
“謝啦！”她像得了多大便宜似的，笑得眉眼彎彎。
——有什麼好謝的，本來就是你買的。就是因為這樣子，所以才經常吃虧啊。徐聞無語地想。
出完板報已經七點多，傍晚的風吹過操場，夏日的斜陽正好垂在天邊。
就這麼順其自然的熟稔起來。也正是熟起來之後，才知道她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傻。其實她和女生堆走得並不太近，反而和男生們玩得比較要好——比如說：徐聞。
徐聞覺得詫異：“你知道她們故意……”
“很明顯啊。”
“那你還——”徐聞住嘴，不想表現得太八婆。
許久之後，徐聞才聽到她的聲音：“因為我不想被孤立和討厭啊，萬一沒人理我了該怎麼辦。我是轉學生，這種身份很容易被排斥。”
徐聞回頭看她。
實話說，她這樣的擔憂並非毫無道理。
聽說她以前也總是四處轉學，難道說，是因為以前有過類似的事情，所以讓她害怕了……
“不過現在很好啊！”她突然湊到徐聞麵前，“你不會突然不理我吧？”
徐聞看出了她眼神深處試圖隱藏的不安和期待。
無法辜負這種期待，於是徐聞點了點頭。
下一秒，她的笑容燦爛到好似徐聞給了她八百萬。
2.
日子依舊在不緩不急地過，到了六年級下學期。
很早就有消息，易逸被省裏最好的中學免試錄取了。所以說易逸和徐聞根本不在一個起跑線上。他已經找好了完美下家，而徐聞，在這時候因坐摩托車摔到請假一月。
班上很快有人組織來看望徐聞。
雖然是這麼說，但這世界上會空手而來，從病人家滿載而歸的探望團，也隻獨此一家了吧……
徐聞靠躺在沙發上，看著一群人哄搶吃食：“好歹給我留一點……”
一塊巧克力遞到了徐聞眼前。
徐聞抬眼望著林婧，正打算感動地說點什麼。
“快拿著，”她把巧克力往徐聞懷裏一塞，轉身叫道，“等等！別搶！那是我的——”
“……”
眾人嬉鬧一陣，好歹把家裏藥氣兒驅散得隻剩歡樂。接著有人提議看鬼片，且從書包裏當場掏出來。徐聞一轉眼，就看到整張臉都發白、拿起了沙發墊子默默擋在了臉側的林婧。
易逸拽沙發墊：“有這麼怕麼！”
其他人都笑成一團，樂得起哄。
“我前兩天買了碟放架子上。”徐聞抬手扯過被易、林二人爭搶的沙發墊，若無其事地說，“看那個吧，我記得前段時間大家都在討論這個。”
再鬧了會兒，大家紛紛離去。
不多久，林婧去而複返，忘了東西沒拿。
趁著這個機會，徐聞問：“你初中打算去哪裏？跟易逸一個學校？”
她沉默幾秒後才答：“不，我沒錢交擇校費。”
很樸質的理由，並且已經徹底回答了徐聞的問題：她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去X中。這所中學資源比較落後，但不需要任何多餘費用，是大多數成績表現平庸的學生的去處——但不該是她。
知道她家的情況並不樂觀，徐聞也不多說，點了點頭。
而她沉默的原因，勢必是因為無法和易逸同校。
3.
中學兩人繼續同校。
她是年級第一，何況初中不比小學，大家都是新相識，她再不必受轉校生身份的困擾，人緣好得令人眼紅。
而徐聞不過是個這學校裏最不缺的人：成績一般、表現一般，混跡到人群裏立馬消失。
唯一慶幸的是，現在已經沒人會欺負她，所以徐聞也不需要太出名——否則根本沒辦法保護她，那不是很糟糕嗎。
最初時，兩人偶爾一起上學，偶爾會起哄。
但這消息來得晚，去得極快。
究其原因，是因為徐聞太低級了，又不在一個班，怎麼看都和她岔開很遠。而隨著學業負擔增加，兩人徹底難得碰麵，走廊上遇見了，徐聞也先扭頭找身邊人說話，假裝沒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