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又覺得失言,忙又補充道:“這麼說也不對,皇兄早已是九五之尊,何來自降身份之說。即便是一塊石頭,若能讓你中意,那也是貴比金玉。”
徐墨懷不吃他這一套,直接了當地問:“你想娶胡人?”
徐伯徽訕笑兩聲沒有否認,徐墨懷立刻就明白了,難怪會這副打扮進宮見他,原是存了試探的心思,想必是知道安慶王與老師會堅決反對,這才想來看看他的態度。
“你若想安慶王與孫將軍一頭撞死在宣政殿的柱子上,便盡管將人娶進王府。”
聽到這樣的回答,徐伯徽也急了起來:“喜歡一個人本就是情難自控,我心已許她,難道隻因她是胡人,皇兄便要看我狠心割愛嗎?”
徐墨懷冷冷道:“你年紀尚輕,更不該耽於情愛。為了一個女子讓整個家族蒙羞。何況是一個胡姬,你若實在想要,讓她做妾足矣。”
徐伯徽向來怕他,知道這樣的話已經是極為退讓了,便低頭喪氣地“哦”了一聲,不再糾纏在這件事上。
等從馬場回到紫宸殿,徐墨懷出了身薄汗,宮人已經早早備好了沐浴的熱水。待他洗漱完去書房,正巧聽到一個宮人在與同伴嬉笑。
“……那字是你沒瞧見,歪歪扭扭沒個形狀,簡直是狗爬似的,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人說著便笑作一團,待注意到不遠處的徐墨懷後,紛紛嚇得癱軟在地,哆嗦著跪拜認罪。
“陛……陛下……”
徐墨懷麵上沒什麼表情,隻淡淡掃了二人一眼,吩咐道:“去抄雍也篇三千遍,一月內抄不完,割舌,一字潦草便剁一指。”
三千遍,還要兼具工整,便是要他們日夜不休,換誰能抄得完,這和直接下令剁手割舌有什麼區別?
話一說完,二人皆是麵色蒼白,如喪考妣,然而還要忍住眼淚,跪謝他寬容大度。
白日裏他弄倒了茶盞,想必就是那個時候宮人進去打掃看見的。
就是給他們十條命,他們也不敢翻閱書案上的書信,但遠遠地瞧上幾眼也不算難。徐墨懷走進去的時候,正想著將收拾的宮人換一批聰敏的。
而後坐在書案前,重新拾起了看至一半的信。
書案上擱置的政務尚未處理,他卻在看一些枯燥乏味,甚至稱得上浪費時間的東西。徐墨懷想到此也覺得有幾分好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這種蠢事,然而緊接著信中的內容就再次挑動了他平緩的心緒。
他沉著一張臉看完了全部的信,一直到最後一封。蘇燕說她想了很久,想來長安找他。
按照這信上所說的時間,等她到長安應該是年後了。
徐墨懷突然有些恍然,驚詫於她竟真的跋涉千裏,隻為確認他的安危,甚至這麼多封信裏,都不曾催促過他回到馬家村,有的隻有關心他是否健朗平安。
這是最後一封信,自此後再沒有了。他不知道蘇燕是否真的來了長安,但她必定是翻遍整個崇安坊,也找不到一個叫做“莫淮”的郎君。又或者她在半途就遇到不測,再沒有書信能寄過來。
徐墨懷將信又看了一遍,心中的煩躁並未平複,反而有愈燒愈烈之勢。
他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的畫麵便不受他控製了,索性起身離開書房準備安寢。
明日他就燒了這擾人的東西!
——
次日徐墨懷醒來,麵色顯然就更差了,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麼夢。
常沛一早就在殿外等著,正聽薛奉說起昨日皇上心情不佳的事,就見穿戴整齊的徐墨懷走了出來,眼下略帶青黑,顯得人有幾分疲態。
他走出來就開口道:“薛奉,讓人去端個火盆,放在書房外。”
薛奉百思不得其解,隻能照做,搬著一個不大的火盆放在書房外等著,而後常沛跟著徐墨懷身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等徐墨懷拿著厚厚一遝書信準備往火盆裏丟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陛下,昨日又送來兩封信。”
徐墨懷動作一頓,到底還是停了手,卻一動不動地盯著他手裏的信半晌沒去接。
常沛拿信的那隻手就像被刺紮著似的,收回去也不是往前遞也不是。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終於想通了,伸手將信接過拆看了起來。
也不知看到了什麼東西,徐墨懷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一詞可以形容了。
“陛下怎麼了?”
他拿信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幾乎要將那本就劣等的信紙給捏碎了。
“當日上元節,朕在街上無意中看到一個人,一個絕不會在長安出現的人。”徐墨懷將那封錯漏百出的信看完,隻陰著臉說了這麼一句話。
誰想未必是他錯認,當日蘇燕的確走過了長安的大小街市,二人擦肩而過之前,她也同長安的百姓們一般,在雪地中跪迎了天子儀仗。
常沛問:“陛下說的人是誰?”
“朕的救命恩人。”他冷聲說完,轉身回了書房,沒有再將信丟進火裏的意思。
常沛等徐墨懷看完最後一封信,誰知這次他竟很快就讀完了,且快步走出去,唯獨將那一封信丟進了火盆,麵上似乎還有幾分嫌棄。
“朕那位救命恩人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徐墨懷冷嗤一聲便沒了後話,呆站在火盆前許久,一直到那封信隻剩殘餘的灰燼,也沒有挪動腳步。
常沛問他:“陛下近日究竟在憂心何事?”
常沛伴徐墨懷長大,稱得上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即便是這樣,也鮮少見他有如此反常的時刻。
“當初朕重傷被人所救,救朕的是一個鄉野村婦。她大字不識,言行粗鄙,待朕卻還算用心。”徐墨懷說起這些,往事又在心中浮現。“朕當她隻是為挾恩圖報,也曾想過殺了她滅口,可最後還是感念那半載歲月,留了她的性命。不曾想朕走後,她過得似乎比從前還要不好,連遇到的夫婿也別有用心。你說若朕此刻將她帶回長安,算不算救她於水火中?”
沒等常沛回答,他便自顧自地說:“她不過是一低賤農婦,朕能賜她榮華富貴,讓她過上夢寐以求的生活,她當然該跪謝朕的恩典……”
常沛默了默,問道:“陛下喜歡她?”
徐墨懷扭過頭,表情古怪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蠢話?”
常沛:“……”
他啞然片刻,又說:“此去路遠,陛下想派何人前去?”
“自然是朕親自去。”徐墨懷想到她在信中說的婚期,便忍不住泛起冷笑來。
常沛知道徐墨懷陰晴不定的性子,也沒有好勸他,也許明日他就改主意了。
然後次日,徐墨懷便尋了個由頭帶人出城了。
——
雲塘鎮很小,誰家要辦喜事都能傳遍。
周胥脾氣很好,待人溫厚有禮,許多人都想將女兒嫁給她,誰知這樁婚事竟落到了蘇燕頭上。
好事者便會在背地裏編排蘇燕,連著將她早死的母親都拖出來嘴上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