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下過一篇名叫《國家訂單》的小說,在小說中,我曾這樣描寫我們這一代人另一種命運的開端:“他背著一個破蛇皮袋離開故鄉,那是一個清晨,天剛蒙蒙亮,初春的風,吹在臉上,像小刀子在割。路兩邊,都是湖,湖睡在夢中,那麼寧靜,他的腳步聲,驚醒了狗子,狗子就叫了起來,狗子一叫,公雞也開始叫,村莊起伏著一片雞犬之聲。他在那一刻停下了腳步,回望家門,家裏的燈還亮著。”
《人民文學》的編輯在卷首裏這樣寫道: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情景,三十年來,無數的中國人在這樣的清晨離開了他們的村莊,懷著對外麵的廣大世界的夢想開始漂泊與勞作。他們是“中國奇跡“的創造者,他們使中國成為世界工廠,使“中國製造"遍布世界的各個角落。與此同時,他們也在創造著自身的生活和命運,他們夢想著奇跡,而前所未有的機會與自由在這個時代正向著人們敞開。
是的,前所未有的機遇在向人們敞開,這是一代人的夢想的開始,而通往夢境的過程千差萬別。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敗了,更多的人,無所謂成功與失敗,他們的激情漸漸被生活磨平,追夢的過程,最終變成了另外的一種生存方式。早期的打工者,大抵是懷著夢想出門打工的,是理想主義者,而後來,打工成為了一種常態,一種不用選擇的必經之路。理想主義的色彩淡出了,我不知道,這種轉變意味著什麼。我接觸過許多八零一代,九零一代出生的打工者,他們的心態,比我們這一代人要平和,他們沒有那麼理想主義,他們以一種常態來看待打工生活,融入城市的渴望似乎也沒有我們那麼強烈。我覺得這是好事,我們打工,背著沉重的包袱,他們打工,是輕裝上陣。可欣慰之餘,我又有些擔憂,我覺得,人還是要有些理想主義的。
回望來路,我在外打工已經有整整十五年了。我依然在城裏漂泊,我努力渴望在城裏紮下根,去年,也在東莞的一個小鎮上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以為我是城裏人了,可當我麵臨孩子上學,麵臨要去買醫保、社保時,我才知道,我的肉身住在了城裏,可是我並沒有拿到進入城市的準入證。我的孩子要讀民辦的學校,我們還是無法為生活買上一份保險。可是這些重要嗎,如果有一天我真有了這準入證,我就能成為城裏人,能真正融入城市嗎?我的骨子裏流動的是農民的血,我的親人們都住在那個叫南湖村的村莊。那麼,我還是一個真正的農民嗎?我一日日肥胖的身軀,還能在農田裏侍弄莊稼嗎?我真的還能適應農村的生活嗎?我不能!我曾在一篇文章中這樣描述我現在的狀態,我說我是一個漂蕩在城市與鄉村之間的離魂。當然,這是很文學的說法,通俗的說話其實更準確——農民工。我不是農民,不是工人,我是農民工。想出農民工這個詞的人,當真是個天才!
當然,這樣的狀態,不是孤立的、偶然的、個體的。如果是這樣,那麼對於它的書寫,就失去了文學普世的價值和意義。我的作品,如果也曾經感動過一些讀者,我想,正是因為,我筆下人物的苦樂酸甜,不是某一個人的,也不是小說中的人物獨有的,他是一個群體的縮影。如果我的文字,從某一個側麵寫出了這個時代的某些特征,那,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我寫下過一篇名叫《國家訂單》的小說,在小說中,我曾這樣描寫我們這一代人另一種命運的開端:“他背著一個破蛇皮袋離開故鄉,那是一個清晨,天剛蒙蒙亮,初春的風,吹在臉上,像小刀子在割。路兩邊,都是湖,湖睡在夢中,那麼寧靜,他的腳步聲,驚醒了狗子,狗子就叫了起來,狗子一叫,公雞也開始叫,村莊起伏著一片雞犬之聲。他在那一刻停下了腳步,回望家門,家裏的燈還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