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還向我仔細地描述著那雙帶扣環的黑色皮靴,以及那枚危險的鏡子。我聽完,站起身,走到過道上,若有所思地呼了一口氣。從過道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碧綠色的天空和那座女郎。我眨眨雙眼,繼續刷牆去了。

從那之後,我就再沒遇見尤了。但是他的奇怪小說我卻永遠記著。每天晚上的三聲敲牆讓我知道他還活著,直到有一日,此起彼伏的敲牆聲停止了,使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結果在那天早晨,尤被發現死在他的牢房裏,手裏拿著寫有“幸好我藏了鏡子”的紙張,長長的血跡一直連到窗子下麵。我後來想想,他一定沒有寫小說。

那天早上,窗外飛來了一隻貓頭鷹,它停在女郎的雙手上,銳利的雙眼時不時閃出電芒。它的叫聲很難聽,和原來秋季的聲響一模一樣。但是我從牆上了解到,現在並不是秋季。

下午,我給窗外畫畫。因為多了一隻貓頭鷹,所以在我畫完第六張(或是第七張)的時候,牢門就被打開了。我低頭,果不其然地看到一雙帶著扣鎖的拖鞋,和一條貌似在變大的傷疤。黃濟深今天盯了我一眼,沒說什麼,這倒出乎我的意料,我看看他的麵孔,確認是黃濟深無疑。而他望了望窗外,說,外麵的天真是黛綠色的。

我聽了,不由得爭辯道,這是碧綠色的。黃濟深聽了,略帶驚愕。他毫無留情地辯論這是黛綠色,而我卻對他的話語不持同意。

從那天之後,黃濟深不再每天拋出三個問題了,他開始每天和我爭辯窗外的天空到底是黛綠色還是碧綠色。夜晚的時候,被我們辯論的主角不再發出綠色的光暗,而是同歸黑色。它之下的那隻貓頭鷹都會在夜幕低垂時刻外出活動,而早上我一起,它又會停在女郎的雙手上,雙目盯著你瞧。

我每天畫著,逐漸可以將女郎和貓頭鷹畫得更為搭配。我牆上的刻痕每天增加著,已經快要到兩千了。而我的畫作也越來越多,在牆角堆著,有兩團。一團夠著了天花板,另一團還差點兒。窗外的天依舊是一種模糊的碧綠色(或是黛綠色),但它之下的那位女郎卻永不模糊,她每天在我的畫作上再生好幾次,我幾乎能背下她的所有細微之處。

有一天下午,我的畫筆出奇地順暢,居然畫完了第十張,牢門就開了。我依舊低垂腦袋,等著黃濟深走來。然而,今天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帶扣環的黑色皮靴,上麵畫著一個個頭不小的猙獰的貓頭鷹。

我抬起腦袋,看見了黃濟深的笑臉。我先發製人:

天空是碧綠色的。

黃濟深聽了,略帶驚愕,這種表情在很早之前他也流露過,那是我第一次反駁他時。他沉默了一小會,說,你說什麼?

黃濟深,我是說窗外的天不是黛綠色而是碧綠色。我說。

三一二九,我不是什麼黃濟深,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緩緩說道,聲音一字一頓。突然,他奇怪地笑了,露出兩顆等大且尖角呈45度角的牙齒。我頗為驚奇,隻聽他說:三一二九,我這次來,是要你填一個出獄的報告單。說完,他從身後拿出了一張白紙。我對於他的言語一時無法理清,於是低著頭思考。這時,我突然發現,這位是黃濟深卻不叫黃濟深的人正穿著一雙帶扣環的黑色皮靴,上麵畫有一隻猙獰的貓頭鷹。尤的小說我至今還記著,他的描述與眼前的這雙皮靴儼然重合。這雙皮靴不就是小說中的那雙嗎?我不解地看著,突然發現腦袋被他手中的報告單打了一下。我用左手慌忙接過報告單,隻見上麵的第一行寫著,“三一二九,入獄時間:一九七零年”。我的右手捏著畫紙,已經將它捏折得不成樣子。我轉頭看看牆壁,麵對渾身是痕的牆,我清楚地記得我的入獄時間不就是五年嗎?牆角的畫紙堆被我的餘光瞟到,我相信畫紙的數量也可以充當我的證人。我順帶看看窗外,貓頭鷹的雙眼射出一道厲芒。它像極了那雙黑色皮靴上的刻物。興許是它意識到我的目光,突然“嗖”地飛走了。

窗外隻剩下也許是黛綠色也許是碧綠色的天空和那座充滿誘惑力的女郎雕刻。我左手抓著報告單,右手捏著畫紙,別過頭去,隻見黃濟深喃喃道:

窗外的那棵樹好像快要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