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主要是榮燊哥做的,他在晚上把那車的油箱和一些彈簧拆了,拿到汽修店去賣了點錢,去買了一輛自行車。但我想說的是那個車的輪胎。就在車禍的那天晚上,卡車右前的一個輪胎脫了下來,沿著朝裏的小斜坡一路滾到了瑾姐他爸店裏。他爸那天喝了很多酒,看到輪胎上的破洞,就拿出工具來把胎補了。人們圍過來的時候,他剛補完車胎,就靠在上麵睡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回想起這個。可能隻是在爺爺住的房間裏呆得太久,有些無聊了。我想這件事情雖然有前因,但肯定沒有後果,我以後的生活和它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又確實在想這事情。可能和那根拐杖有些關係。我想起那個輪胎從拐杖上滾過去的時候,四平八穩的。
六
爺爺死之後幾天,城裏就下起了大雨。當然,因為離城裏很近,所以這個隻能算作城中村的地方也沒躲過雨水。這原本是小事,沒人在意,但雨下了很多天都沒有停,事情就發生了一些變化。
首先是這裏突然冒出了一條河。在那輛卡車到下麵菜農們擺攤的地方,水漲到了三十多厘米高。柏油路曾經翻修過幾次,但仍然是中間高兩邊低,所以水都往兩邊流,就更漲到了膝蓋上方。而這裏並沒有下水道,唯一的排水設施是爺爺鋪麵對門的那兩個平時被人用來洗菜洗衣服的塘子,所以水就一直往下流,直流進城裏的下水道去。
另一件事情就是爺爺頭七的那天,穎兒姐到門口去踩水,被車裏飄過來的零件打斷了腿骨。三伯說這是因為燒了爺爺才遭的報應,穎兒姐在醫院等檢查結果時他就一直抹眼淚,等穎兒姐處理完出來了,他又背著她涉水回了家,讓她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穎兒姐臥床沒幾天,三伯就生了一場大病。每天叫爺爺和大伯的名字,有時候也會想起媽媽——但他從來不會順著媽媽想起我,因為我是爸爸的,雖然爸爸入贅到家裏,認了爺爺當幹爹,但因為沒多久就死了,所以似乎沒什麼人能記起他來。其實三伯也是沒見過大伯的,剛好晚了幾天,三伯生下來的時候大伯十八歲,在鎮上讀高中,結果生了場大病,就再也沒醒過來。爺爺因此受了不小打擊,但好在三伯出生了,所以爺爺又很快振作了過來。
大概也就是在三伯出生的那幾年,這座旅遊城市很快就興起了,而這兒也就變成了個城中村。最先出現的是水泥路,是在原來主道的基礎上修剪成的。然後就是見縫插針的小區。先是在遠處的山坡上,然後在村子旁邊的空地上,最後買下來了瑾姐和張孃家的菜地,就在三伯家房子前麵修起了一棟八層高的樓。爺爺因此罵他們忘了本,但卻還是去張孃家理頭發,也讓四伯去穎兒姐家修車。爺爺還說政府在三伯家門口修一個小垃圾站就是為了讓他們搬走,因此很生氣,經常說要把那個垃圾站拆了。但三伯卻想的是把這些所有的房子,他們家的,爺爺家的,二伯家的,四叔家的,還有原本媽媽的,全部都給拆了,然後補貼的補貼,搬遷的搬遷,離開這個地方。可直到爺爺死了,三伯生了病,這些事情都還沒有發生。而我也和那個垃圾堆一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七
爺爺死了幾個月了。我的生活沒發生什麼變化。我時常想起那天晚上,那輛車撞過來的時候,我離它那麼近,二三十厘米,再差一點,我就成了這一切的中心;而也就是那多餘的二三十厘米,我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小田田告訴我的處置我到現在也還不知道結果。我覺得可能會永遠這樣了,但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永遠這樣。就像母親剛跑到外省去的那段時間,我暫住在爺爺家,不知道怎麼辦,所以一直害怕——我覺得比起當下的生活,不管是好是壞,我都希望知道一個不那麼暫時的可能。但我又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地方的人被城市拋棄了,而我卻被他們拋棄了——我需要考慮的隻是我被拋到了哪裏,是這座城市還是別的什麼地方。
關於這裏,我隻知道最後兩件事情了。
一件是卡車撞上來之前,張孃跑車的丈夫在爺爺店門口亂放了一些鋼筋,被那輛卡車壓到了——我不知道這和那件事有沒有什麼關係,但那天晚上人都散了以後,他偷偷把那些鋼筋搬了回去。
還有就是,榮燊哥那天晚上騎車回家,在卡車下麵一些的一個發廊門口撞到了人,那人正準備罵榮燊哥一頓,卻發現他跪著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