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有些後悔,但想到再過幾天二伯就要從江西趕回來了,可以讓他帶,就沒太上心。依然每天上課下課,時不時跑去醫院看一看心電圖和爺爺還沒心電圖起伏大的身子。其中有幾次萌生了自己把拐杖帶過去的想法,卻總覺得走在街上很奇怪,就作罷了,等著二伯來幫幫忙。誰知道二伯趕到的時候,家裏連火葬場都聯係好了。而那根拐杖,連和爺爺一起化成灰的權利都沒有。
四
火化的時候去了很多人。本來這兩年已經不太辦白事了,也沒有辦白事送紅票子的習慣,但來的人還是一人隨了一百塊錢,更誇張的是能旺哥他們家,隨了三百,三伯看到以後眼睛都一眯一眯的。我問了榮燊哥,他說爺爺是被撞死的,算橫死,家裏人怕遭報應,所以就送了些錢,保身要緊。我問他做了什麼事情會遭報應。他卻說不知道,可能橫死的人不理智,報應起來是不分黑白的。我又給他解釋說爺爺其實不是被撞死的,他隻是被那車給嚇到了,心髒不好,在醫院裏搶救了幾天才去了的。他說那都差不多。
我想給榮燊哥說這差別很大,但他又被他媽叫走了,我就走到旁邊去蹲著,等事情快點結束。可我又覺得這樣被看到了不好,還很可能會惹二伯生氣——他剛回來那天就衝三伯和四叔發了一通火,說他們成天就知道玩,做自己的事情,根本沒想到照顧一下爺爺。三伯當時說他們也沒辦法,人都交給醫院了,他們也不會治病。二伯就問為什麼不換個好點的醫院。三伯說人生地不熟的也麻煩。二伯就問四叔去城裏教書那麼多年,為什麼連安排住院這點本事都沒有。四叔很生氣,說不是沒本事,也不是怕這點錢,是怕老人家轉院的路上突然出了什麼事情。三伯也跟著點了點頭。二伯這時候想要說什麼,但又沒說出來,歎了口氣,就坐到走廊的凳子上去了。
三個人在那兒僵了很久之後,四叔說:“二哥,其實我們也有錯,早知道爸要不行了,就應該把他拖到鄉下去的,那樣就不用火化了。”二伯聽了以後一愣,又皺起眉頭,說不怪他們的,是他太慌張了;又說連老人家最後的願望都沒辦成,不知道怎麼做人。這時候三伯說要不偷偷把爺爺給埋了,再拿個別的什麼東西去燒就行了。二伯正要問這要怎麼辦。四叔就說這不可能,下葬的事情是醫院全部處理的,他們沒辦法。二伯又問是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四叔點了點頭。然後又全都閉上了嘴。
這是我在的時候發生的事情。當時我以為他們是沒話說了,但後來我走了之後,二伯家小田田過來了,告訴我說我不在的時候他們在太平間外麵討論怎麼處置我的問題。我這才知道是因為我在場妨礙了他們。小田田又給我說,他想讓我住在他們家,但告訴他爸以後被罵了一頓。我給他說沒事的,他有空還可以從江西過來找我,又問他為什麼想和我住。他說想去網吧,然後就傻嗬嗬的笑——所以今天我就打算在外麵站著,等到爺爺要送進火裏的時候再去見他們——我希望他們快點討論出個結果,不然我也會很煩心。
五
事情很快結束了。爺爺被他最害怕的火燒化了,裝進了骨灰盒裏。二伯一家趕火車回了江西。四叔在城裏教他的書。三伯就在樓上繼續打麻將。而我,不知道是還沒決定還是決定完了沒有告訴我,我現在仍然住在爺爺家裏,每天自己下麵吃。
爺爺沒留下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可能是事情能這麼快解決的原因;但他又給我留了好幾千塊的積蓄給我——這事情三伯他們都不知道,所以我還有錢買麵條,不需要去找三伯要錢。
三伯和司機聯係了幾次。但司機已經知道爺爺沒被撞到了,就很理直氣壯地問三伯要賠多少錢。三伯說雖然沒撞到,但也是司機造成的,何況車撞到的那個鋪麵也很值錢,就喊了一個天價。司機問能不能少點。三伯說再少不行了,不然就扣下那車。司機於是沒再搭理三伯,把車留在了那兒。
他這麼做也是對的。三伯打電話去問過租用吊車的公司,對方聽說這麼大個車翻了,報出了個天價,又聽說是來這個地方,就把價格翻了一倍,說:“吊車去你們那兒也很危險的,所以要多收一點費用。”三伯一盤算那個價錢比鋪麵開張五年的收入還多,就沒答應——這就省了不少麻煩,如果答應了的話,他們就會在事成時候發現那輛車還是開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