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俊河等了多久,安娜踩著傍晚的月亮回到了家,高跟鞋敲打地板的聲音卻未喚醒在沙發上睡著的俊河,妻子開門的聲音淹沒在了俊河轟隆的鼾聲中,一身酒氣的安娜撲倒在沙發上這才弄醒了丈夫。安娜一臉堆笑地對丈夫說公司唯一的去美國出差的名額給了自己,她高興地親吻俊河的臉頰,俊河敷衍地迎合她,然後把她攙扶進洗手間,幫她醒酒。
俊河扶著馬桶不停嘔吐的妻子。
“今天是什麼日子都忘記了?”
安娜突然轉頭凝視著丈夫,表情變得嚴肅。
“你又老了一歲你知道嗎?”
俊河本以為她會有什麼劇烈的反應,卻在呆滯幾秒後,聽見妻子說了一聲,家裏有什麼東西燒糊了。
俊河看著廚房裏已經燒幹的骨湯,有些無奈,他想自己怎麼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突然,一身酒氣的妻子從俊河背後抱住了他,在俊河的耳畔私語“下周一就要出發,出差兩個星期”。
“王昊也去?”
“他是這次培訓的負責人。”
“那就讓他好好負責負責你。”
俊河解開妻子環住自己腰間的雙手,去洗手間把殘餘的骨湯倒進馬桶。
安娜看出俊河有些不樂意,她對俊河說如果不行,她可以不去。
“去,為什麼不去?好不容易一趟公費旅遊的機會,到時候多給兒子帶點好吃的回來。”
俊河摸了摸安娜的腦袋,叫她趕快去睡覺。俊河忙完亂七八糟的家務,跑去樓下抽了一盒煙。
那時俊河還沒學會抽煙。
俊河大一的時候認識大三的安娜,他們同在學生會工作,安娜是部長,俊河是幹事。
俊河做事伶俐,沒事還帶點遊刃有餘的幽默感,加之幫安娜追回過被小偷搶走的包,逐漸在安娜心中變成了智慧幽默與正義勇敢的化身。安娜做事情向來大方勇敢,她喜歡上俊河就去表了白。那時候俊河還有個異地戀的小女友,可是女友沒考上大學,在一所技校裏學美容美發。安娜平常對俊河很好,部門裏有什麼好活、輕活都留給俊河,重活、累活就派給別人。有選擇就必須又放棄,俊河和女友分手,答應和安娜在一起。
安娜作為本地人,帶著剛進入陌生城市的俊河一點一滴地融入這裏。
相差兩歲的姐弟戀其實也不算什麼稀奇事,盡管安娜的偏心讓俊河在部門裏飽受議論,但俊河卻不在乎這些,他認為這是情所應當。
安娜和俊河的愛情也有起起伏伏倒是經得起時間打磨,安娜大學畢業又在本校讀了研,等兩人畢業後就結婚。
村子裏的爸媽知道俊河找了個城市女朋友,整天在七大姑八大姨麵前炫耀,他們尋思著兒子什麼時候能把自己也接到城市裏住住,可卻在兒子沒錢買房的現實麵前沒了底氣。
王昊是安娜讀研的時候認識的,也是本地人,長得比俊河高,比俊河英俊。
王昊喜歡安娜,平日裏安娜遇到什麼棘手的問題,王昊總是能幫她解決。雖說愛情都是自私的,可王昊卻沒來個什麼“橫刀奪愛”,他心裏喜歡安娜,但不願意自己的出現拆散一對已經相愛三年的鴛鴦。
俊河沒有否決王昊充當藍顏的權力,三個人間巧妙而又不失平衡的關係就這樣一直維持到畢業、工作。
俊河和安娜結婚前一直申不下來房貸,多虧了王昊幫忙。王昊的一個朋友在銀行工作,安娜在俊河的提議下去找王昊,王昊二話沒說就答應幫忙。
畢業後就結婚,俊河和安娜連份像樣的工作都還沒有,安娜的爸媽鐵了心不同意女兒嫁給這麼一個看起來無法依靠的男人。王昊的公司恰好又在招人,於是安娜又去拜托王昊,就這樣安娜和俊河兩人打包被介紹進了王昊所在的公司。
有了份還算看得過去的工作,又申請到了房貸,俊河和安娜的堅持下,安娜的爸媽終於妥協,答應了這門婚事。
因為安娜和王昊學的是同一門專業,所以公司裏也同是一個部門,進公司的時候王昊是安娜的上司。在王昊的指導下,安娜做了幾筆大單,升了職,加上王昊經常帶著安娜出去應酬,部門裏就開始流傳王昊與安娜之間的緋聞八卦。
這些話很快傳到另一個部門的俊河耳朵裏。
俊河感覺到不安,害怕安娜會沉溺於王昊對他的嗬護中。俊河申請調去了安娜的市場部,麵對陌生的工作,俊河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後來做錯了一筆賬,不小心讓公司多交了六位數的稅。安娜去王昊那替俊河求情,可還是沒能挽回。
就這樣,俊河被炒了魷魚。
大學,愁悶是生活費不夠給安娜買件像樣的生日禮物。畢業,愁悶是找不到工作,未來沒著沒落。結婚,愁悶是一個洗手間都能把人嚇出心髒病的房價和安娜爸媽那盛滿嫌棄的眼神。
好不容易熬過辛酸江頭,俊河看看曆史記錄,掰著指頭卻發現自己連點僥幸的自慰也沒有。
還穿著今天走出公司的西裝,俊河蹲在樓道口,腳邊一地煙頭,鼻孔和嘴巴裏吞吐出濃濃的白煙。
昨天老家的爸媽問俊河怎麼沒往家裏打錢,俊河說再等一個月,到時候兩個月的一起打過去。
俊河其實是害怕的,他害怕安娜會愛上王昊。
俊河在吸煙帶來的快感中想起自己曾經問過安娜她愛自己什麼,那時候安娜的答案如救命稻草,讓俊河在安娜爸媽的重重反對之下堅定了下來。
如果說那時候他對現狀仍在迷茫,卻對未來抱有希望。現在的俊河心知肚明,自己一個連當地戶口都沒有的人起碼在這點上就輸給了王昊。
他想起自己和安娜結婚時安娜爸媽那沒有祝福味道的注視。好像在所有人眼裏,俊河從一開始就是伸手就要的索取方,而安娜是伸手就給的付出方。比起自己像個寄生蟲似的需要靠安娜養活著,從前誓言說要給對方天底下最幸福的幸福,主語換成王昊,俊河也覺得合理。
最後一根煙也抽完了,俊河站起身,跺跺已經麻了的腳,把煙頭用腳堆到一邊,走回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