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長齡滿飲一杯,笑道:“諸位兄弟,愚兄先拔頭籌。”
盧長渙等笑道:“莫急莫急,咱們的就在後頭。”
耳聽台上又換了一位伶人,輕歌曼舞,唱道:
“清風細雨濕梅花,驟馬先過碧玉家。正值楚王宮裏至,門前初下七香車。”
這卻不是盧家兄弟的詩句,於是四人都停杯不飲。陪座上的一少年飛觴笑道:“好詩、好詩!”跟著滿飲一杯。
眾人也不怎麼注意他,就聽台上伶人再換,曼聲唱道:
“飛花無幸上西樓,收拾東湖一片秋。人去人來鶴駕裏,香蘭隻合係歸舟。”
盧長莊笑道:“這卻是在下的詩了。”說著,也是滿飲一杯,意氣風發。
公主笑意晏晏,也跟著陪了一杯。台上伶人走馬燈一般換著,盧長齡飲了三杯,盧長莊四杯,盧長適兩杯。四人不飲的時候,陪座少年便飛觴痛飲一杯,讚一句“好詩!”,倒是飲了十來杯。隻有盧長渙一直未能飲酒。
公主停杯笑道:“聞說盧家長兄詩才最好,怎麼詩名卻不傳於教坊呢?”
盧長渙笑道:“他們寫的都是庸詩,所以庸人喜歡詠唱。我詩才超卓,豈能同他們相似?”
說著,滿飲了一杯,乘著酒興指著伶人中最靈秀美慧的一位,道:“等她上台之後,若不唱吾詩,拿我頭顱來裝酒!”
公主大笑,一會,果然那伶人上台,打扮成西域胡人的樣子,做天魔之舞。舞姿曼妙柔和,絕類天人。紅牙板一擊,萬籟俱寂,隻聽她唱道:
“欲就東風舞彩裳,東風笑我太疏狂。才將國色爭春色,便謫昭陽到洛陽。
有夢暗牽還作翼,多情無賞自為妝。暗香疏影各風骨,騷客何勞笑短長。”
盧長渙大笑。長莊、長齡、長適齊齊歎息,果然,這是盧長渙最出名的詠牡丹之作。耳聽那伶人不住唱下去,卻是前代名篇。
盧長渙對公主道:“如何?吾才出儕輩多矣!”
公主點頭道:“雖然量少,但貴在質勝。本朝文魁,舍汝其誰?”喚道:“取本宮紫袍來!”
旁邊伺候的宮女急忙獻上一襲紫色錦袍。公主拾起,親手要為盧長渙披上。盧長渙容光煥發,得意得幾乎暈了過去。十年寒窗之苦,不就是為的這一刻的榮耀麼?
突聽一人清聲道:“公主何厚此薄彼?飲一杯酒的賞了紫袍,飲了十幾杯酒的卻什麼都不賞?”
眾人看時,就見那位逢唱必飲酒的少年站了起來,風神俊朗,意氣超卓。
李玄向來不誇人的,被他的容光一照,也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
公主笑道:“這飲酒是有個規矩的,必須自己的詩篇才能飲酒。她們唱前人詩篇,你也要飲,豈能算數?”
少年一聲長笑:“公主過於高抬在下,明明是在下之拙作,怎麼說是前輩名篇呢?”
說著,離席出座,獻上一篇詩集。隻見封麵上畫著一位老僧閑坐,畫風古雅,意態閑適。雖隻寥寥幾筆,卻如風月飄然,盎然滿卷。公主大驚,翻開詩篇,但見篇篇珠璣,清香滿頰。不由得親自送到少年手上,長揖道:“先生雅作,向來拜讀,固以為是前朝名賢所作,不意竟在座榻之側!”
少年笑道:“公主還是不信。”
他隨手抱起身旁歌妓懷中的琵琶,兩指微微一撥。眾人恍如一陣清風拂麵,都覺心曠神怡。少年隨手亂拂,音聲四濺,星辰妙舞,天女散曼。如繁花競謝,染滿衣襟。忽然抖落,頓成萬古風華,獨俏立而愴然。
少年微微躬身,道:“這一曲,是為《鬱倫袍》。”
公主尚未從妙音中醒來,歎道:“天音曼妙,實無人能及!今日才知真文采!真詩仙!”
說著,從盧長渙身上將紫袍扯下,恭恭敬敬地披在少年身上。親手挽著少年坐到上座上去。
盧長渙等四人麵麵相覷,都覺極為難過。但少年才華實在太高,他們望塵莫及,也便不怎麼恨他。
少年悠然道:“不知公主該怎麼處置這四個人?”
公主惱道:“這四個人沽名釣譽,欺騙本宮,罰他們永遠不準應舉,永不能授功名。從今日起,他們若敢寫一個字,就剁掉一根手指!若敢吟一首詩,發配邊疆十年!”
盧家四兄弟大驚。他們嗜書如命,要他們不寫字、不吟詩,那簡直是要了他們的命!何況他們被父兄寄予了極大的期望,指望著能考中進士,光耀門楣。卻被公主親口判為永不授功名,那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