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龍穆為什麼會那麼桀驁不馴。身為天竺國的王子,三大地仙中大日至尊者的徒弟,又為何會因為哥哥與大日至而留下那麼深的創傷。
其實他在乎的不是別人怎麼看他,也不是哥哥與大日至投下的陰影。他一直害怕的,正是心中這個永遠都聽不清楚的低語。
因為他明白,他隻是一個替身,總有一天會失去擁有的一切,變成一無所有。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沒用。這一切都像注定了的命運,讓他無法抵抗。
所以他才會狂躁,偏激,敏感。
他忽然深深地同情這個異國的王子。那實在太可憐了,比他自己還要可憐。
夢魔輕輕撫著龍穆,他細長的眸子穿過層層夜色,盯著李玄:“我還要感謝你,若不是你出色的表現,擊碎了孔雀翎,我還無法突破大日至的屏障,占有他的身體呢。”
李玄苦澀一笑:“這才是你安排這最後夢戰的本來目的吧?”
夢魔:“答對了!”
他的雙手慢慢抬起:“為了獎賞你,我決定讓你親眼看到我是怎樣和他合為一體的。那時我將真正地複活,不但回複我本來所有的魔力,還將繼承大日至尊者所有的遺物。那時我將會多麼可怕?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得意一笑,雙手猛然舉起!
他眉心間的紅月,倏然大放光明。與此同時,龍穆眉心的月痕,也灼烈地亮了起來。兩股紅光如血,越閃越亮,漸漸彙聚到了一起。夢魔黑色的羽翼,瘋狂地扇舞起來。
就像是在黑色的天幕上,展開一場盛大的法會。
羽翼上投下的暗影,瘋狂而淩亂,像是無數繩索一般,將李玄緊緊縛住。就算他沒有受傷,也絕動不了分毫。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紅光漸漸熾烈,跟舞動的黑色羽翼攪在一起,綻放成一朵巨大的黑紅兩色的妖異之蓮。
夢魔的身體漸漸化成蒼白的影子,與龍穆連成一體。龍穆的眉頭緊緊蹙著,就算是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絕望的恐懼,身子輕輕顫抖著,似乎還困在夢魔編織的噩夢中。
李玄突然問道:“夢魔先生,如果你死了的話,能救回那些人嗎?”
夢魔:“當然可以。隻要我死了,所有的人都會得救。包括他。”
李玄笑了笑:“斬!”
夢魔突然心動了動!他意識到有些不好,但已無法躲閃!因為他的身體已化成影子,幾乎進入龍穆的身體。這是他將要真正複活的前一瞬,也是他最脆弱的一瞬!
一柄巨大的鐮刀橫過天空,卻沒有光芒。鐮刀仿佛隻是淡淡的一閃,便歸於虛無。但夢魔卻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化成的影子,被從中斬成兩半。
連同他的羽翼,也被鐮刀切開,裹著龍穆的那一半從空中墜落,紛紛灑了一地。
夢魔的嘶嘯聲充滿了憤怒與絕望,但卻不敢衝上前來。
一個幹枯的老太婆背著一隻巨大的口袋,佝僂著身子,站在李玄麵前。她手上握著一柄跟她的身形很不相配的巨大鐮刀。
夢魔的動作驟然停住,怨毒地盯著老太婆。
天劫婆婆歎著氣,道:“昧爽,你不要怨我,我很不想跟你為敵的,但他開出的條件實在很具有誘惑力。我無法不答應。其實最應該怪的還是你,為什麼你要將老婆子喚醒呢?”
夢魔忽然渾身都在顫抖,他的狂怒幾乎無法自製,但他知道,重傷的自己,絕對不是天劫婆婆的對手。他突然笑了。
他優雅地鞠了一躬:“那就再會吧。”
“記住,我一定會回來,取回屬於我的東西。”
他的影子忽然又變得很淡,天空中的月亮倏然大放光明,將他吞沒。
李玄大叫道:“殺了他!”
天劫婆婆卻一動都不動。李玄大叫大嚷著,天劫婆婆道:“年輕人不要這麼衝動,夢魔若是那麼容易殺死,君千殤早就殺了他了。你要想殺他,去清涼月宮找他好了。”
李玄:“清涼月宮?在什麼地方?”
天劫婆婆:“你休想打馬虎眼。你讓老婆子出手的東西很有意思,老婆子記下了。三年之後,老婆子會來取的。你若是想賴賬,老婆子就取走你最後一顆靈魂之珠。”
“好自為之吧。”
說完,天劫婆婆倏然就不見了。難為她背著那麼大一個大口袋,跑的卻這麼快。
李玄搔了搔頭,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夢魔雖然暫時消失了,但終究沒有被消滅。隻要龍穆還在摩雲書院,它便隨時可能回來,取走他複活的替身。
而天劫婆婆的話也讓李玄不太理解。
去清涼月宮找夢魔?
夢魔是必須要找到的,但清涼月宮又是什麼地方?李玄冥思苦想,他緊縮的眉頭慢慢睜開了。
天上的月好圓,冷冷的光淒豔無比。還有三天,就是仲秋。
在此之前,暫且就先平靜些吧。
蘇猶憐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肩,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無法控製自己,不住顫抖著。她雙眼空空洞洞的,充滿了深深的絕望。
還有悔恨。
她眼睜睜地看著李玄死在自己麵前。
“我死後,你會快樂麼?”
她本會快樂的,因為她將會獲得屬於自己的愛情。那曾經是她一千年的奢求啊。但現在,為什麼她會淚流滿麵?
為什麼她感覺到她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
她能不能像李玄那樣,寧願犧牲生命,也要保護一件東西?
而那件東西,就是她。
她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直至肌膚上被掐出斑斑血痕。
忽然,她跳了起來。
她要去找李玄,她要找到他,告訴他,她再也不想要什麼愛情,她隻要呆在他身邊,哪怕隻有一刻,哪怕隻有一瞬,哪怕他隻愛她那麼一瞬間,哪怕她立即會粉身碎骨,她都無怨無悔。
她瘋狂地奔了出去。
一聲蒼老的歎息悠悠響起,蘇猶憐的身體忽然變得恍惚起來。她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身體在空中靜止,一動不動。
一個人影靜靜地出現在她麵前,他的胡子很長,身形矮小,穿著簡單,看上去一點都不起眼,就像是個山行疲乏了的老者。